27日清晨7时30分, 生态化工园区里汽笛长鸣，200多人手持白菊，列队默哀1分钟，并向遇难者献花鞠躬，沉痛悼念此次特别重大事故遇难者。此时，距离江苏盐城响水天嘉宜化工有限公司爆炸已经过去整整7天。

工人们正在六港村里忙碌着，拆除被坏的窗户，打扫村子路上的卫生。这里离爆炸现场只有不到3公里，爆炸发生后，村子里绝大多数人家的窗户都已经被震碎，村干部进行了统计后，当地政府正在准备给村民们更换窗户。清理出来的碎玻璃堆在村口，在阳光的照耀下，星星点点。

事故已经过去七天，生活还在继续，被爆炸改变原本生活轨迹的夫妻们，有的灾后幸运重逢，有的从此阴阳两隔，还有的已不幸双双遇难……

第一个想到的是900米外的丈夫

村里的90后夫妻陈东和张慧都在医院里，爆炸中夫妻双双受伤，在失联了几个小时后，彼此终于见了面。相比于那些再也无法相见的夫妻，他们两人已经是幸运的了。

1990年出生的张慧，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妈妈，在她的手机里，还有好几段身着天嘉宜工作服拍摄的抖音视频，视频中的张慧微笑甜美，带着一点点骄傲。

“虽然我们这很多人都在化工厂上班，但是能够进入天嘉宜，也算是让人羡慕的事，天嘉宜算是这边规模比较大的厂子了，待遇也好。”张慧说，她是2018年10月进入天嘉宜的，以前在陈家港镇上的一家小服装店做销售员，一个月工资只有2000多块钱，后来经人介绍进入了天嘉宜的检验室工作，效益好的时候，一个月可以有5000多块钱的收入，“我有三个孩子要养，和爱人的压力挺大的，经常听说这边的化工厂会出事故，开始的时候也害怕，但是一天两天没事，一个月两个月没事，也就慢慢不当回事了。”

这场爆炸几乎让张慧“毁容”，她的伤基本全在脸上，送到医院后，医生给她进行清创和缝合就用了3个多小时。和抖音里的那个漂亮的年轻妈妈相比，现在的张慧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样子，“我2岁的小儿子看我都哭了，吓得认不出来。”张慧说。

张慧所在的天嘉宜化工厂检验室，主要是进行一些简单的化学原料、成品成分的检验，对技术要求不高，只要原料或者成品合格，记录在表格就可以了，但这个检验室的位置却紧邻甲醇和苯的储存罐、硝化车间等几处易燃易爆点。爆炸发生后，原本在车间的5个同伴，只有两个人没受致命伤，张慧是其中一个，另外几人或遇难、或重伤。

爆炸时，因为距离中心点太近，张慧来不及反应就晕了过去，等她醒过来的时候，眼前已是一片废墟，“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爱人，这么大的爆炸，不知道他怎么样，他在旁边的联化科技，离我这只有900多米。我摸出倒塌的房子，找到自己的手机给他打电话，但是根本就没有信号……”

“给100万也不去化工厂了”

张慧的丈夫陈东也是1990年出生的，他和张慧以前是同届的小学同学，但是毕业后很多年都没有联系，直到2010年，两人经过朋友介绍再次相遇，后来恋爱、结婚、生子。

“现在我还记得发生在2011年初的那次‘响水万人大逃亡’，那天是2月10日凌晨，有谣言说附近的化工厂氯气泄漏了，大半夜我们被母亲推醒的，说让我们赶紧逃命，往响水县城方向跑。”陈东说，“那天下着雪，我俩骑着小电动车跑，结果到了距离县城还有5公里的地方时，电动车没电了，只能推着走，那时的那种感觉，到现在还记得。这些化工厂，确实能够帮助我们就业，但又像是随时可能会爆炸的‘定时炸弹’，让人害怕。”

陈东所在的联化科技有限公司在天嘉宜化工厂西北方向，有约900多米距离，爆炸发生时，他从一处楼梯跌落，右耳朵后面划出了一条很深的伤口，“但是我还有意识，还能动，跑出房子往天嘉宜的方向看，已经一片浓烟。我想着去那里找张慧，但现场都是火，根本进不去，后来有好心人把我送到了县医院。”

到了县医院后，陈东顾不上救治，一直站在医院急诊的大门口，“那会儿往医院送伤员的车就没停过，有救护车，但是绝大多数都是私家车，运过来伤员我就凑过去看，看看是不是张慧。”陈东说。

张慧后来也被工厂附近的村民送到了医院，她也没有停止寻找陈东，“当时家里亲戚过来找到我，我就让他们赶紧去找陈东。”

21日晚上7点多，张慧的亲人在医院急诊室门口撞见了陈东，“陈东在1层，张慧在7层，医院的电梯根本挤不进去，陈东带着伤，但是还是要坚持去7层找张慧，我们就架着他走楼梯，两个人最后总算是见到了。”张慧的妹妹说。

27日上午，张慧坐在病床上，陈东陪在一旁，张慧脸上的伤口还有几天就能拆线了，但是医生告诉她，可能会留下或多或少的疤痕。“我肯定嫌弃她呀，你看现在成什么样子了。”陈东开玩笑说，“以前我说她，化化妆就能出门，现在是化了一天妆，最后还是决定不出门了。”

对于未来的打算，夫妻俩还没有想好，“但是无论如何，是不能再回去化工厂了，一天给100万都不去，钱再多都没用，最重要的是，两个人平平安安的，陪孩子长大。”张慧说。

60岁夫妻双双遇难 本有机会逃过一劫

并不是每一对夫妻都如陈东和张慧一般幸运，有人双双遇难，有人阴阳两隔。

头甲村距离爆炸现场有6公里，这是这座700多户人家的村子。

村东头的一家，房子在爆炸中被震出了裂缝，但家人却没心情管房子的事。家主不在了。60岁的毕春茂与老伴儿沈树芳，双双遇难。

毕春茂和沈树芳都在天嘉宜化工公司工作，事发之后，始终没有两个人消息，直到23日晚上，毕春茂的女婿黄先生接到了有关部门的电话，告诉他毕春茂夫妇确认遇难。

黄先生说，毕春茂和沈树芳夫妇都超过60岁了，“春节前，我们还曾经劝老人们在家休息，但两位老人不想用孩子们的钱，提出他们自己去打工的话，一人一天能挣100多块钱。”

在黄先生看来，岳母沈树芳本有机会逃过一劫，“我老婆怀孕7个月了，身子一直不太好，前段时间回到娘家，由她妈妈亲自照顾，才好了一些。我前几天刚把妻子接回家，她妈妈看女儿走了，就决定跟着她爸爸一起去天嘉宜打杂工。如果我没把妻子接回来，他们可能不会遇上这事。”

21日到22日，黄先生在响水县医院外等了一夜，“看着救护车一辆一辆过，每次下来一个伤者我都要去认，不少伤者脸上都是血，认不出五官。但眼看着别人一个个的找到亲人，我始终找不到两位老人。”

22日早上5点，黄先生在亲人的要求下去休息。“我5点睡下，6点多就醒了，回医院接着等。”22日到23日，黄先生和家人跑遍了盐城市的大小医院，没有任何消息，直到23日晚。

“今天是头七，按照风俗，我们要给老人烧纸。”毕春茂的儿子说，“父母很要强，辛苦了一辈子，现在我们这些儿女都工作了，不想让他们再辛苦，但是两人不肯，总说身体还好，还能干活，要多挣几个钱去。如今老人不在了，这个家，已经没有一个家的样子了。”

两年前，响水县的一家照相馆搞活动，毕春茂和沈树芳的女儿带着老两口去拍了一组纪念照，照片中两位老人身着礼服，相依相伴。如今这张照片，成了夫妻两人的遗照。

丈夫借氧气瓶寻妻 最后等来噩耗

之江化工有限公司工作的陈翠翠（化名）在响水爆炸中遇难了，35岁的她留下两个孩子。陈翠翠的丈夫张鹏（化名）在24日得知妻子遇难的消息后，没合过眼，“我们最小的孩子才2岁，以后他该怎么办？”

之江化工有限公司与天嘉宜仅一墙之隔，根据天嘉宜职工的介绍，之江化工靠近天嘉宜厂区西侧的固废仓库。

2015年，天嘉宜公司拟建一个固废和废液焚烧项目，据这份题为《江苏天嘉宜化工有限公司固废和液废焚烧项目（4500吨／年）环境影响报告书》，存在“泄漏、火灾或爆炸”的风险。不过在这份环评报告中，风险的程度被称为“可接受范围之内”。

天嘉宜爆炸的具体原因目前不得而知，但这次爆炸让之江化工损失惨重，无论是物还是人。

张鹏和妻子陈翠翠都在之江化工上班，“爆炸的时候她在靠近天嘉宜的南厂区办公楼，我在北厂区。”张鹏说，之江化工厂的南北厂区都在陈家港化工园区内，但是相距3公里左右，每天早上张鹏会驾车先送妻子到南厂区工作，再驱车前往北厂区上班。

“3月21日上午7点多，我送她到了南厂区，她下车前跟我说晚饭想喝鱼汤，我说我晚上给她做，然后她就下车上班去了。”张鹏说，这顿鱼汤陈翠翠最终没能喝上。

“我当时在北厂区听见两声爆炸声，然后一看老婆那边的厂区着火了，我赶紧下楼往南厂区赶。”据张鹏的描述，等他赶到南厂区附近的时候，路被各种杂物和损坏的车辆堵住。“我本来准备在外面等，结果有人说之江的办公楼被炸倒了，我老婆是会计，就在办公楼二楼工作，我无论如何也得进去找她。”

爆炸发生后1小时，张鹏找了块湿布捂住口鼻冲进南厂区。“里面啥也看不见，全是烟，跟闭着眼睛没什么区别。”靠着摸索，张鹏来到了妻子所在的办公楼前的空地，楼没塌，但张鹏已经被烟呛得喘不上气了，他只得返回厂外找氧气瓶。

“当时消防救援人员已经到场了，我问他们借氧气瓶。我说我妻子在里面，我一定要进去，后来消防人员就借了我一个，跟我一起往办公楼走。”凭着氧气瓶，张鹏来到了妻子所在的办公楼2层，有不少同事都爬了出来或被找到救出，陈翠翠却始终没有下落。“我在2层扒了很久的砖也没有找到我老婆，那边都有着过火的痕迹，后来氧气瓶用完了，我没办法，只能出来。”

21日晚，一直在厂区附近徘徊寻找的张鹏开始在亲属群和各大网络平台上发布寻亲消息，直到24日，他得知妻子陈翠翠没能活下来。

张鹏至今没有见到妻子的遗体，夫妻俩都是河南人，在响水打工已经有五六年的时间，“7天过去了，我见不到她的人，只能给她烧点纸，希望她在那边儿过得好吧”。

3月27日，江苏盐城市委、市政府在响水举行“3·21”特别重大事故遇难者集中悼念活动，悼念事故遇难者，在核心区域执行任务的武警部队和消防人员也在驻地和工作岗位，向遇难同胞致哀。

截至3月25日0时，响水爆炸事故现场搜救工作正式结束，工作人员搜救164人，其中幸存86人。据响水县公安局26日晚通报，仍有7名遇难者身份待确认。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张月朦 李卓雅 屈畅 付垚
编辑/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