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跃华
我从友人微信看到张石山大作《嵌名联雅集——文友传略》（北岳文艺出版社2021年12月）书影时，刚刚拜读白化文《闲谈写对联》（北京出版社2017年8月）、王力《诗词格律》（中华书局2011年12月），率尔操觚老受平仄困扰，托“山西两座山”之一的韩石山代为求赐签名本补课充电。“雅集”收入嵌名联一百零八副，多采用鹤顶格和凤尾格，联主大名一目了然。张石山古道热肠，“彰人之善、夸人之能”，逐一撰写联主传略，或追述友谊，或记叙往事，片言只语描摹联主的外在形象与性格特征，彰显他们的文学建树与其他事功，勾勒出作者所熟悉的文坛和学界人物的多彩群像，读来文人的精神面貌、文坛的生态环境宛在目前，酒气、才气、义气扑面而来。
以文会友，以酒酿文
文酒共乐，互利双赢
先说酒气。
苏东坡《跋草书后》云：“仆醉后，乘兴辄作草书十数行，觉酒气拂拂，从十指间出也。”我读“雅集”亦然。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之交，正是头戴诗人桂冠、身着作家行头的山西文坛汉子，壶口鲸饮、酒海生波的高光时刻，“晋阳酒徒”名声大振，入会门槛高不可及——五十度以上白酒，不吃菜，不吃饭，屁股不离凳子，至少干掉一瓶。考核公平透明，概无徇私枉法，经过实际比拼，会员屈指可数。张石山为此写下中篇小说《晋阳酒徒》，当期《黄河》杂志为之脱销。
介休市作协前主席毛守仁当矿工时一边挖煤炭，一边写小说。张石山慧眼识珠，自费前往高阳煤矿面谈小说修改，与素未谋面的矿工兄弟喝了几天“大酒”，喝成了四十多年的难兄难弟。毛守仁处女作《第十二夜》登上当年门槛甚高的《汾水》月刊，不久被《小说月报》转载，随后获全国煤炭系统“乌金文学奖”。他由此一飞冲天，中篇、长篇迭出，成为介休矿务局首席当红作家。张石山赠联：“守身笃正惟狷介；仁义秉持宁不休。”大名嵌于联首，地名嵌在联尾。毛守仁说：“这个词儿好。”卷起墨宝就走。
张石山以文会友，以酒酿文，文酒共乐，互利双赢。无论是山西思想文化界大家林鹏（林涛澎湃壮易水，鹏翼翱翔矮郎山），还是山西文坛好几对儿夫妻作家之一的吕新、郝东黎（东床袒腹听钟吕，黎刀出锋发硎新），抑或“文人中的能人，能人中的文人”的中国作协会员、企业家籍满田（气度蕴藉无矜满，胸怀雅量广福田），我从中仿佛看到了《饮中八仙歌》的身影，既有“头巾多酒气，竹杖有苔文”的乐观放达，又有“归来使酒气，未肯拜萧曹”的遗世独立。
文坛有晋军之说
晋军有美才之誉
再说才气。
陈寅恪致书刘文典，力主大学入学国文考试要“对对子”，其理由是：可测验能否分别虚实字及其应用、平仄声、读书之多少及语藏之贫富、思想条理。可见撰联需要腹藏读书。
作家、书法家柴然的歌唱得好，声腔略带沙哑，几欲穿云裂石，好比京剧大师麒麟童周信芳，这种嗓口梨园誉为“云遮月”。又浸润书法三十多年，诸体皆能，其个性化用笔书界名之“屋漏痕”。文朋酒友说：柴然多才多艺，完全能上“星光大道”。可他并没上什么“星光大道”，却不惜喝酒“三鼎甲”的盛名戒酒了。张石山赠联：“柴天改玉歌如云遮月，燃犀照烛书成屋漏痕。”柴然本名柴军山，笔名柴燃。诗人周涛提醒：柴加“燃”，火太旺。于是“燃”去“火”成“然”。张石山初识他时叫柴燃，下联嵌入“燃”，存记录掌故之意。柴然欣然拜领。
张石山当过侦察兵和火车司炉工，三十岁写小说成名，为山西驰名品牌张目的《汾酒赋》《东湖老醋赋》即出其手，曾主动辞去《山西文学》主编、山西省作协副主席。他弄了副嵌名联号外：“九流愿为儒者流安能枕流漱石，十家或是小说家有待返家归山。”“九十”，其乳名也。自我画像，惟妙惟肖。
文坛有晋军之说。张石山联下的山西省作协“四大酒徒”之一的著名报告文学家赵瑜（报诸侯完璧归赵，告天下和氏得瑜），被会员“海选”为山西省作协副主席的著名评论家蔡润田（耿介清正脂膏不润，宽厚儒雅龙德在田），著名作家、编剧张卫平（雁门紫塞三晋拱卫，代马依风四海承平）等印证了此说。
晋军有美才之誉。世纪之交，山西省直单位歌咏比赛，作协拉扯起三十多人的队伍。司仪字正腔圆报幕：“领唱，著名作家赵瑜、张石山；手风琴伴奏，行政处长王宁。”观众哄堂大笑，继而掌声雷动，作协夺得头奖，赢得了多面手的美誉。
联下多侠肝义胆、大道直行之士
三说义气。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曹学佺的愤愤不平，多少包含了袁宏道《叙陈正甫》所说：“迨夫年渐长，官渐高，品渐大，有身如梏，有心如棘，毛孔骨节，俱为闻见知识所缚，入理愈深，然其去趣愈远矣。”令人欣慰的是，张石山联下多侠肝义胆、大道直行之士，他们活得有趣味、有尊严。
中北大学薛实军，笔名雪鹿，祖籍湖北，文才过人，品格端方，能力强劲，二十年前是大学中层领导，临近退休还原地踏步。张石山赠联：“雪原莽莽马空塞北，鹿鸣呦呦龙升鼎湖。”联有不平之气。张石山曾公开悬赏：堂兄子女考上技校奖五千元、专科奖一万元、大学奖两万元，后扩至堂姊妹子女。第九堂妹女儿考取太原理工大学拿了奖金，原以为端定了的铁饭碗却因国家不包分配泡汤了。外甥女毕业分配找到“四舅”。张石山踌躇犹豫向雪鹿求助。朋友有信，缓急相济。雪鹿及时通报招聘信息，传授笔试面试经验。女孩很争气，凭实力考进大学基建科，继而担任学院团委书记、系办公室主任，不仅改变了个人命运，而且帮助父母托举起一个山村的小康家庭。
一位联主就是一道风景。弘扬公平正义，扭转太原电视台“世纪新人”评选导向的文友朱光宇（秉德持正雕墙峻宇，修身立业韬曜含光）；用生死性命相搏，不顾乌纱帽保护古城墙的临汾市委宣传部原副部长段协平（立身端直寅恭谐协，为文严正绳直砥平）；舍得一身剐，代表晋城市出租车司机和市政府打官司的律师贾泽生（律守恒常普惠泽，师法伦理济苍生）；举家临时搬迁，腾出私房供张石山女儿就近备战高考的出版人续小强（强宗右姓赖存续，小忍大谋好传承）……张石山还将赠同班六年、终身矿工的吴立本嵌名联（立身诚笃终生挚友，本心仁善少年良朋）“塞进”文友传略，这种“以联谋私”赓续着三晋大地的士君子精神。
张石山撰嵌名联，或原名与笔名、职业与名字、籍贯与名字同时嵌入，或夫妻名字一头一尾，难免有削足适履、名字颠倒的时候。这不妨碍作者、联主的“两情相悦”。但如果不嵌入这么多元素，文字更下里巴人一些，读者面或许更广一些。
“雅集”读罢，续读梁章钜《楹联丛话》（中华书局2022年4月），读到“汉石唐碑”四字，心血来潮胡诌一联：“汉石唐碑宋帖，书山酒海文宗。”“石山”嵌第二字，叫燕颔格，习作可谓鲁班门前弄大斧也。张石山和韩石山的酒气、才气、义气难分伯仲，后学“一联二送”，或不以“偷工减料”相讥耶？呵呵！
2023年11月6日
编辑/韩世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