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研究的是生态文学,生态文学在本质上是对自然的情感表达,这个情感表达特别需要细节来承载和体现。在生态文学创作中,作家们对各种生态危机进行深刻的反思,挖掘人与自然紧张关系的深层根源,这些固然重要,但还不是生态文学的主要功能。
21世纪的今天,破坏自然意味着什么?保护自然有多重要?这些道理人人都明白。但仅仅明白是不够的,重要的是行动,是改变。行动与改变需要从每个人开始。我们需要俯下身去,认真注视脚下的土地——因为脚下土地上发生的事情,就是地球的事情。
深秋,稻谷已经收割完毕,稻田里很是寂寥。在稻田的一角,却有一丛稻子被农人收割时遗落了。远看之,像一个粗心、潦草的农人干的活;近观之,那丛稻子却藏着玄机——哦,有一个鸟巢,巢里小鸟在叽叽鸣叫。
立时,我明白了农人的用意。尽管我还不知道这位农人叫什么名字,但对其的敬意,已经油然而生。
暑期,我的朋友林强去外地度假。临走前,越野车停在自家院子里。度假回来后,他准备把车擦洗一下,干干净净开出去上班。当他拿着抹布来到车子前,发现挡风玻璃的两个雨刷器中间多了一个鸟巢,巢里有5枚鸟蛋。不一会儿,鸟妈妈觅食回来了——是一只环颈斑鸠。
林强笑了,他没去碰那个鸟巢和巢里的鸟蛋。他心想,等斑鸠把小鸟孵出来,再开这辆车吧。于是,从那天开始,林强步行上下班。直到小斑鸠出壳,5只小斑鸠的翅膀一天天硬实,终于长出了羽毛,随斑鸠妈妈飞走了,他才恢复了开车。
我所居住的城市旁有一条河流,河边生长着菖蒲、芦苇、水葱。一位老人正在河中游泳,远远看去,他花白的头发,如同一蓬枯草,在河面上漂移。老人名叫顾亮,原是一名邮电职工,今年78岁,退休多年了。他性格开朗,喜欢锻炼。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他以游泳来锻炼身体,是那种像青蛙一样游动的蛙泳,每天都要游1000米。
此时,在阳光的照射下,河水泛着白色的波光。老人并不孤独,在他游泳的时候,一群一群的鱼,在他的身前身后游着。偶尔,还有那么一两条鱼跳出水面,调皮地划出弧线,弄出一些水花。一只白鹭飞来,索性落在那蓬“枯草”上面,四处打量。老人照旧游泳,没有驱赶它。也许,白鹭早就跟老人熟悉——那蓬枯草是它偶尔栖息的小岛吗?还是它经常歇脚的移动的巢呢?
白鹭站不稳,尾巴一翘一翘。白鹭飞起来,在空中振动了几下翅膀,收拢之后又落回那蓬枯草上。老人向前游着,嘴里不断吹气,溅起的水花落在白鹭的羽毛上。白鹭抖一抖水珠儿,继续站在那蓬枯草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我在河边看到此情此景,赶忙用手机拍下了这张珍贵的照片。
京雄高速永定河特大桥往南300米,有一处细沙崖壁,可能存在夏季防洪隐患。2024年6月,承担清除隐患任务的北京建工集团的铲车开来了,准备铲除细沙崖壁,进行护坡施工。然而,没想到的是,细沙崖壁上居然有150多个圆洞,这些圆洞竟然是崖沙燕的巢穴——里面挤满了毛茸茸的小脑袋。当时正是崖沙燕的繁殖季节,有200多只雏鸟尚未出巢。如果按照原方案施工,就会危及小燕子的生命。怎么办?关键时刻,领导和专家都赶来了,现场勘查,现场研究,最后作出决定,暂停施工,铲车及施工人员有序撤出,用警戒带临时封控现场,禁止任何人为活动对繁殖期的崖沙燕造成干扰,待崖沙燕繁殖期结束、幼鸟学会飞行并迁离此处后,再进行施工。
现在,这里是什么情况呢?不久前,我到这里一探究竟才知晓,施工单位另行制定了方案——在那片细沙崖壁周围筑起了围堰,并蓄水建成一个湿地公园(湿地里的小鱼小虾及水生昆虫成为崖沙燕的食物)。也就是说,这片崖沙燕栖息地将被永久保留下来。
这些年,我在采访中不断遇见这样的故事,让我一次次感到,生态的关键问题正在于处理好“关系”:人与人的关系、人与社会的关系、人与自然的关系,甚至万物与地球的关系。我们的发展不能以牺牲自然为代价,而是要毫不动摇地坚持走可持续发展的生态文明的道路。这同样也是生态文学最需关注的地方。
我们所处的时代,虽然以智能化、大数据为显著表征,但其根本特性应该还是“绿”与“美”。“绿”是发展方式和生活方式,“美”是发展的目标,也是生活的目标。“美”还包含着这样一些词汇——快乐、安宁、健康、幸福——这些都是我们所追求的根本的东西。
我眼前的这些画面,谁能说不是“美丽中国”最形象、最生动的展示呢?
文/李青松
编辑/刘忠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