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节期间，DeepSeek席卷全网。与其他AI相比，DeepSeek具有更为卓越的中文深度处理能力。它能在短短几秒内写出诗歌、评论、文章，甚至小说，还会根据你的追问，在下一次写作中“按需”进化。这种能力也再次引发人们的忧虑，大语言模型的出现，会不会对纯人类写作造成“降维打击”？传统文学创作是否会成为类似“非遗”一般的古老技艺？
DeepSeek对于纯人工写作是“敌”是“友”
有关DeepSeek的讨论、应用正在成为各大文学现场的“头部话题”。
2月11日，“Al背景下文艺创作研讨会”在南京举办。这场研讨会开场颇为符合AI语境。开场曲是章剑华作词、AI作曲演唱的《给Al一个拥抱》。其后，南京中华职业技术学校师生带来的“机器狗”表演，点燃全场气氛。会上，南京大学教授、AI专家孙峰峰挑选了《留法印象》《目光考古》等十多幅AI生成的画作，与大家分享创作时的感悟和体会。他认为，AI创作出很多没有机会存在的作品，通过虚拟创新，填补“中国画海景”“印象派东方写生”在艺术史上的空白。“最重要的是，我认为AI可以实现艺术平权和科技平权，让传统创作和展览迎来全新的机会。”
南京艺术学院原院长冯健谈到了AI应用者的学术功底问题。他认为，在AI时代，做学问更需要有一种认真踏实的精神。如果要训练一位艺术家AI，最起码要掌握相关的知识，了解他90%以上的作品，才能知道训练这位艺术家，需要输入哪些方面的资料。他举例：“梵高早期、中期和晚期时的艺术风格都是不一样的，笼统地建立一个模型，说是这是梵高的风格，我认为是不准确的。”所以，与AI拥抱的过程中，学问要做，并且要深入地做，才能拿出令人信服的结果。
2月16日同样在南京举行的“冲击与颠覆：DeepSeek时代的文学现场交锋”学术研讨活动，更侧重于讨论AI对于纯人工写作的影响。这场学术活动最有意思的部分来自作家与DeepSeek的现场“交锋。活动中，诗人傅元峰的《春节》、沙克的《在母语中生活》、李少君的《应该对春天有所表示》等六诗歌逐一作为文本A进行展示。随之，与会的非诗歌作者使用DeepSeek输入每首诗歌的关键词，进行同题诗歌写作，产生相应的文本B。
与会嘉宾在分析A与B对比的同时，还能看到DeepSeek对于A与B的比较分析结果。“写得比我好”“诗人的作品水平明显高于‘仿写’”……现场，大家就各自观感畅所欲言。有嘉宾认为，DeepSeek作诗是一种降格以求，它缺少情感与个性，与一个诗人从灵魂深入去花心思凝练出来的语言不同；有嘉宾认为，AI所作诗歌有种岁月静好、甜甜腻腻、迎合大众的感觉，其对于A与B版本区别分析也有道理，但我们也不能尽信；还有嘉宾认为，我们不能通过输入关键词得出同题诗歌的方式，简单判定DeepSeek的能力不行，就像同样使用一台高端相机，不同摄影者拍出来的效果截然不同。
文学实践：和AI一起进化亦或永远抵制
学术讨论上尚未产生成果。但在短短的一个月实践中，DeepSeek已经生猛的闯入了文学实践。
2月5日，阅文集团宣布旗下作家辅助创作产品——“作家助手”已集成独立部署的DeepSeek-R1大模型，邀请全行业网文作家共同探索AI赋能网文创作的实践路径。同一天稍晚时候，数字文化内容产业集团中文在线也宣布，目前，公司已在部分内部 AI 网文创作流程中部署DeepSeek-R1，通过调用 DeepSeek-R1的能力，增强创作效率。
2月14日，《十月》杂志发起“‘县@智’在出发：2025·DS文学青年返乡叙事”征文大赛，邀请文学爱好者、AI创作关注者，与DeepSeek等AI工具围绕“返乡叙事”共同展开创作。此次征文不仅要求参赛者提交文本作品，还需附上AI创作备忘录，具体说明AI在创作中的参与程度。主编季亚娅对此表示，文学创作的标准已经发生变化，强调尽管AI参与创作，但人类的原创性和细节仍不可或缺。“未来，我们的文学写作或许要和AI一起进化。”
相对抗拒的声音同样存在。《诗刊》副主编霍俊明坚决反对使用AI生成的诗作，他认为无论技术多么先进，AI只能模仿和学习，最终无法真正具备情感和独创性。他指出，借助AI创作可能导致人的情感和主体性的降格，写作被程序化，变得无趣且廉价。不过，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他也承认“DeepSeek出现后，有时确实很难对诗人的诗和AI化的诗予以极其准确的判定和区分。由此，刊物以及编辑的关于文本原创力的焦虑也是存在的。”
DeepSeek “怎么用”比“用在哪里”也许更值得思考
以上的学术研讨或者文学实践，亲历者的感受其实并未超出人们在日常场景中应用DeepSeek的个人体验，这也可以说明，在这场DeepSeek带来的AI变革中，各行业至少是文学创作和生产领域，大家都在探索、体验阶段，甚至还没达到掌握要义、灵活应用的阶段。在此阶段，DeepSeek “怎么用”比“用在哪里”也许更值得思考。
1月28日除夕夜，鲁迅长孙、鲁迅文化基金会会长周令飞在DeepSeek上输入鲁迅文学作品中“野草”“呐喊”等一系列经典意象，生成《火种与春天的契约》等诗歌。他评论，“DeepSeek生成的结果令我惊叹，它写得还不错。”此外，周令飞发现，DeepSeek在资料查阅方面的优良性能也让他很是欣喜。譬如，鲁迅所有文章的篇幅大概在1300万字，AI能够从浩瀚的文字中恰如其分地精选出内容，并将其嵌入文中合适的位置。他同时发现了DeepSeek的日常用法，“我的工作需要撰写大量的报告和企划方案，这恰好是DeepSeek擅长的，它的出现可以为有这方面需求的用户节约时间。”
《江南》杂志社主编哲贵也对DeepSeek反应的快速、全面印象深刻。但他也发现了这个AI的不足，“因为快速和全面会导致模糊、大而不当和模棱两可。文学创作在很大程度上追求的，恰恰是缓慢和片面、准确和深刻。我觉得，将DeepSeek当成一个写作助手也未尝不可。”
斯坦福大学工程硕士、知名作家永城曾将自己正在创作的小说的梗概告诉DeepSeek，让它试着完成一部小说。他评价DeepSeek生成的作品“文字华丽、逻辑链完整，但不难看出，它一般会选取最常出现的语句、比喻、情节和立意。对于算法而言，使用频次最多的文字和写法，就是最稳妥的选择。”但这与真正作家的创作出发点完全不同。“真正的作家期待的，是写出以前极少出现、甚至从未出现、能够彰显个性的优秀作品。读者之所以阅读，并不仅仅是为了陶醉于遣词造句，而是出于对他人的经历与内心的好奇，并希望从中拓宽自己的世界。只有文字出自一个有血有肉、有思想的、诚恳的人类作者，对读者来说才有意义和价值。”
谈到AI对诗歌、人文领域及人类世界的影响，复旦大学中文系主任侯体健很喜欢DeepSeek在面对“AI是否会毁灭人类”时颇有诗意的一个回答：“我的存在证明你们能创造奇迹，但真正的永恒不在云端，在婴儿第一次触摸雨滴的指尖，在爱人无须翻译的眼神里，在你们把火种递给下一代时，那截永远温热的精神薪柴。”
AI时代的协作者保持“心痛”的感觉
那么，AI时代如何继续创造奇迹，书写属于人类的独特个体感受？2月22日，刚刚当选广东省作家协会主席的谢有顺说起自己对青年写作者的建议时，特别提到了两句话，一句是王安忆说的——这些年来，有一个最重要的、越来越明显的变化，就是我对小说的认识越来越朴素。“我觉得小说就是要讲一个故事，要讲一个好听的故事，不要去为难读者。Al时代来临了，大家尤其要记得，“不要去为难读者”，这是让自己的写作活下去的重要提醒。”
另一句是王阳明的话——持志如心痛，一心在痛上，岂有工夫说闲话，管闲事。“在追求写作理想的过程中，要有“心痛”的感觉，要保持专注和执着，有朝一日才有可能拔地而起。”
统筹/满羿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祖薇薇
编辑/汪浩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