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 | 与收音机相伴的日子
半月谈 2024-07-16 09:00

那时收音机里正在播放刘兰芳讲的评书《岳飞传》,父亲对岳飞的故事非常痴迷,可我家没有收音机,所以每天晚饭后他会带上年幼的我去我姑家玩。说是玩,其实就是蹭听《岳飞传》。有天我姑父病了,想早点睡,父亲却舍不得走,我姑父就有些气恼。他关掉收音机,说,早点回去吧!把父亲弄了个大红脸。

母亲问父亲今天咋回来这么早,父亲支支吾吾,我就说,姑父想睡觉,把收音机关了……母亲盯着父亲,沉默片刻,咬咬牙说,咱也买收音机!

父亲何尝不想买收音机呢?他早就去镇上供销社看过,一台收音机要三十多块钱,在当时是一笔巨款,父亲拿不出来。

母亲开始去镇上的绣花厂做工了。她起早贪黑地蹬缝纫机,每完成一件能赚5分钱。母亲对《岳飞传》并没有多大兴趣,但她憋着一口气。她不想父亲去我姑家听个评书还得找借口,更不想让父亲看姑夫的脸色。她用行动告诉年幼的我一个词:尊严。

4个月后,母亲用她蹬缝纫机赚的钱和家里所有的积蓄,将供销社里仅剩的一台收音机买回了家。那是一台“红星牌”收音机,每到中午母亲都将它调大音量给我们听。有了收音机,夜里父亲不再出去,他坐在炕头上美滋滋地抽着旱烟,听《岳飞传》,听《杨家将》,听《呼延庆出世》……如醉如痴。我和我哥听了几次后也被带进了故事,兴趣盎然。不过,最让我喜欢的还是那档“小喇叭”节目,里面有《西游记》《高玉宝的故事》《魔方大厦》……还有很多广播剧和儿歌。它让我进入到一个全新的、纯净美好的世界里,直到多年以后,听到“小朋友,小喇叭开始广播啦”的声音,我还是会兴奋。

后来,我家又买了台黑白电视机,收音机就听得少了。我哥初中毕业后跟我表哥学打铁,干活时不能看电视,听收音机又成为他的娱乐方式。他喜欢听歌曲与相声,每天挥动锤头,伴着“当当当当”的打铁声,将那段日子过出了小滋味。再后来,我哥去了镇上的乳品厂当工人,我也上了高中,那台收音机便被束之高阁。

高中毕业以后,我挣扎在城市,过着朝不保夕、动荡不安的生活。从皮鞋厂辞职后,我开了家制鞋作坊,从裁剪、缝纫、绷楦直到包装,只有自己一个人,每天足不出户,从早晨干到晚上,能够做出一双皮鞋。干活时太无聊,我就将那台收音机再次翻出,在接下来的两年多时间里仅与它相伴。那是一段极其难捱的日子——我不喜欢做鞋但不得不做,虽然很多时候它并不能够保证我的一日三餐。

好在收音机忠心耿耿。它播新闻,播歌曲,播相声,播评书,播广播剧,播听众来信……记得一个阴冷的雨夜,收音机里播出一档听众来信节目,与以往不同的是,信不是写给电台的,而是写给亲人的——当时,由于一些地方通信不便,有人就将信寄给电台,由主持人在节目中读出。这是一种新颖的形式,收信人虽与寄信人相隔遥远,却能坐在收音机旁,倾听一封来自远方的家书。

我记得那晚的来信是一个男孩写给女友的。在信中,他不厌其烦地向女友讲述在异乡的见闻以及他的生活作息,文字繁琐铺排。他非常详细地将住址告诉女友,具体到小区和门牌号。最后他说,怕你在天上看不清,找不到我在哪里。这句话让我瞬间愣住——原来那个女孩早已不在人世,男孩的这封信,无处可寄。

那个夜晚,一个女孩敲响了我的门。她是我曾在皮鞋厂工作时的同事,说下这么大的雨,过来看看我。我俩听了一会儿收音机,她问我有没有吃晚饭,我实话实说“没有”,她就带我出去吃饭。在那个很小的饭店里,她点了很多菜,跟我说“吃饱不想家”。吃着饭,我给她讲了刚在收音机里听到的那封信,女孩流下眼泪。离开时,她为我留下了那把唯一的伞。

那天我吃了几个月以来最好的一顿饭。我吃饱了,可还是想家。

一段时间以后,女孩离开了皮鞋厂,我与她从此再没有联系。不知道那以后的日子里,她是否忆起过那个雨夜,忆起我缩在逼仄的屋子里做出一双又一双皮鞋,忆起我给她讲过的那封信……

对我来说,收音机不仅是童年和青春时代的娱乐工具,更是陪伴和安慰。

作者:子怡

编辑/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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