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习惯于在线上连接一切，却无法和邻居成为熟人；我们对远方新闻了如指掌，却对所在社区了解甚少。社会学家将这种现象诊断为“附近的消失”。如今，城市持续更新、生长，人与空间的关系持续调整，“重建附近”成为我们找到生活稳定性和意义的锚点。

创意艺术空间的融合之美

艺术入社区 联结邻里情

12月20日，在象外空间（以下简称“象外”）开幕的“朝阳艺象丨美，在朝阳——第一届美术名家作品邀请展”，正是将艺术带回“附近”、重建社区联结的温暖尝试。展览由北京市朝阳区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主办，汇集靳尚谊、孙景波、杨飞云等国内顶尖美术名家精品力作，涵盖油画、雕塑、水彩等多个门类。

但与常见美术展不同，这些作品未局限于专业场馆，而是走进社区公共空间，融入居民日常生活轨迹。展览处处透着邻里亲切。导览由志愿者口语化讲解，避开专业术语；宣传主动联动周边社区居委会，让展览信息便捷传递至每一个居民群；同时邀请社区“意见领袖”提前观展、分享体验，让展览带着邻里的温度与信任。

“让大家愿意主动走进来、看得懂、玩得开心，是我们做这个展览的初衷。”展览总统筹、象外空间创始人郭宗伟介绍。这一理念贯穿于他打造的象外空间本身。2024年，他在朝阳区福熙大道周边社区中选择了这处3500平方米场所，特邀中央美术学院建筑学院副教授史洋担纲设计，将其建成集书店、咖啡、酒吧、餐饮等功能于一体的“城市生活歇脚地”。

这处社区复合型文化空间，突破传统公共文化设施单一功能，探索将全民阅读、艺术体验、社区服务与便民商业有机融合，为“附近”重建提供了可行方案。

呼应民之需 补齐服务链

郭宗伟的创业初衷源于简单的生活感触。“住进新社区后，我发现邻里都是熟悉的陌生人，想找地方看书、带孩子读绘本，要么跑很远，要么环境不合适。调研发现，不仅是我，上班族、带娃家长、独居老人……大家都缺一个‘家门口的精神角落’。”

基于这一观察，“象外”筹建初期，团队主动走进周边社区，通过“填满人生愉悦清单”等活动，认真聆听居民对社区空间的真实期待。

令郭宗伟印象最深的是社区孩子写下的“需要放学后的安静学习空间”——“家里写作业容易分心”“想找能和同学一起学习、遇到难题有人问的地方”，还标注“要亮一点的灯”“桌子要大”。“我们直接在一楼开辟独立自习室，如今每天放学后，自习室都座无虚席，孩子们喜欢和同伴一起学习，这个角落真正接住了社区家庭的刚需。”

复合型经营同样源自社区居民反馈。“起初我们很犹豫，担忧集中在两点：一是怕‘酒吧+餐厅’破坏书店安静氛围，丢了‘书香气’；二是怕新增业态运营复杂，拖垮主业。”最终让团队下决心的是居民提供的调研数据。“我们通过问卷收集大量居民反馈：68%的家长希望‘有能边陪娃看书边吃简餐的地方’，45%的年轻人提出‘社区缺轻松的夜晚社交场景’，32%的老年人愿意‘看完书喝杯淡茶、吃碗面’——需求覆盖全年龄段，单一业态根本无法满足。”

郭宗伟决定先小范围试点。试营业阶段，团队在空间内设置简餐区，一个月内“带娃看书+吃简餐”复购率达72%；后来又尝试周末“微醺社交”，年轻人参与度极高，还带动深夜阅读学习客流——“说到底，复合形态不是为了多赚钱，而是居民需要什么，我们就补什么——正餐解决陪伴刚需，酒吧填补社交空白，核心是让大家愿意待在这个空间，这才是‘重建附近’的关键。”郭宗伟总结，“只要做好分区隔离和场景适配，复合业态不仅不冲突，还能让空间更具烟火气。”

儿童区90%图书可借阅

多功能空间 适配全人群

象外空间集书店、咖啡馆、酒吧、餐厅于一体。推开大门，360度开放的环形吧台映入眼帘，以吧台为界，一楼空间划分为安静的阅读区与用于交流的咖啡、餐饮区。

阅读区里，实木桌椅分散在书籍间，可免费自习，还提供免费饮用水、充电设施。儿童阅览区设置更多可坐读的台阶、有趣的半嵌入小空间，搭配懒人沙发的半隐蔽阅读房间等。

值得一提的是，象外空间也是朝阳图书馆分馆，儿童区90%图书可借阅，满足孩子们多样阅读需求。空间还特意为喜欢画画的小朋友设置奇幻屋，让孩子们自由发挥想象力与绘画兴趣。

整个一层最有趣的设计是一间4平方米左右的阅读房间，灵感源自伍尔夫作品《一间自己的房间》。“象外”希望在此为女性提供独处空间。很多人被其气质打动，称其“舒服得像家里的书房”。此外，空间朝外一侧尽量保留大落地窗，赋予空间良好视野与明亮光线。

在“象外”，每个人都能找到舒适区：创业者与数字游民上午在阅读区处理工作，中午在此用餐，下午约人在咖啡区交流；活动组织者提前预约房间，等待同频者到来；附近家长等待孩子完成作业时，会点一杯咖啡或鸡尾酒。

这里还是周围居民的会客室。空间运营总经理薛晓燕介绍，开业至今已举办多次读书沙龙、青少年通识讲座、中坦建交60周年特别音乐会、世界儿童读书日历年海报展……“这些平日里需奔波至特定区域才能享受的文化生活，附近居民下楼即可获得。”

邻里共参与 共建归属感

土壤一旦形成，公共生活自然生长。

郭宗伟注意到一个细节：越来越多的人把“象外”称作“咱们的象外”。去年12月，团队举办“与象外家人共筑温暖冬日”活动，组织居民走进社区街道，为临街树木包裹保暖材料。“活动前一周，我们通过门店和社区微信群线上线下征集闲置毛线，周围居民积极参与。活动当天，小朋友最兴奋，拉着家长的手踮脚给树干缠线。活动结束后，原本光秃秃的树干穿上‘彩色毛衣’，整条街道瞬间有了颜色，暖洋洋的。路过居民纷纷驻足拍照，有人说‘这街道变亲切了’。”

这种共同付出的记忆比任何宣传都更能拉近人与人的距离。此后，居民们开始主动给“象外”提建议、带朋友前来，口中说着“走，去咱们的象外空间”。“归属感就是从缠毛线的小细节里慢慢生长出来的。”郭宗伟说。

与附近居民的互动中，更多美好记忆在萌发：有些家长把孩子生日会办在“象外”，主动邀请社区邻里参加；有些家长悄悄筹划亲子主题吐槽大会；热爱写作的老人带着自己的诗集找到“象外”，“象外”计划将这份诉求转化为小型展览——“每个人的认真创作都值得被看见”。

让郭宗伟印象深刻的是上班族林女士发起的读书会。“这群职场年轻人每月固定举办两场公益互助读书会，没有复杂流程，只是通过读书和讲述为彼此提供安心倾诉的角落，慢慢将读书会织成社区里最温暖的互助小社群。”

上个月，“象外”开业一周年，团队举办庆祝音乐会。当天有个暖心小插曲：“我们没提前安排互动环节，没想到散场时居民们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自发留下来收拾场地——小朋友帮忙捡垃圾，年轻人帮忙搬桌椅。150人的音乐会，散场后场地干干净净，像自己家一样……这些小细节让我真切感受到，社区的温度不是空间赋予的，而是居民们用善意和默契一点点暖起来的。”郭宗伟说。

双向建桥梁 共生促长效

城市空间如何“长”进社区、链接居民，“象外”的逻辑很简单——“不做单向输出的店，要做双向共建的桥”。郭宗伟总结：首先是空间完全开放，甚至允许居民借用场地举办邻里小聚（如社区读书会）；其次是“跟着居民需求走”，通过微信群、线下闲聊、意见箱持续收集反馈；最后是“把主导权交给居民”，不强行策划活动，而是为居民自发组织的社群提供场地、物料支持，让他们成为空间主人。“居民对这种模式认可度很高，愿意为亲民、有温度的商业项目买单，参与公益服务共创，甚至主动帮我们宣传。”

这种“公益拉近距离，商业反哺公益”的闭环，让“象外”既守住“社区空间”的本质，又能长久为居民提供服务，真正实现“商业化不伤害归属感，公益服务不依赖输血”的可持续发展。

在象外空间举办的中坦建交60周年特别音乐会

对话·象外空间创始人郭宗伟：社区型复合空间如何平衡商业和公益

北青报：点评网上有顾客评价，“象外”选书有品位，椅子坐着舒服，牛肉面达到可独立开店的水平，这是相当高的认可。成熟业态离不开专业团队，可否介绍一下象外空间的团队构成？

郭宗伟：我们能兼顾“书香”与“烟火气”，核心是靠一支“懂专业、懂社区”的团队，再搭配适配业态的专业场地设施——毕竟优质的体验，从来都离不开人与空间的双向赋能。

先说说核心负责人团队：店长有8年社区空间运营经验；图书负责人有10年书店选品经验，我们“不选网红书，只选对的书”——一方面对接朝阳图书馆资源，配全适合社区亲子年龄段的借阅图书；另一方面常与社区居民一对一沟通，上班族需要的职场成长、心理疗愈类书籍，老人喜欢的历史传记、健康养生类书籍，他都摸得很清楚；吧台主管有8年精品咖啡从业经验，主打社区适配饮品，既照顾老人小孩的无咖啡因需求，也满足年轻人喜欢的轻酒精需求，出品稳定；餐饮负责人拥有15年餐饮行业背景，那碗被夸赞的牛肉面，就是他反复调试而成的。

我们的团队和设备都围绕一个核心——居民需求。

北青报：您将团队称为“社区运营者”，招募运营成员的标准是什么？

郭宗伟：核心是看社区意识和沟通力，再看专业技能。扎根社区的同理心和归属感是第一位的，必须认同“空间是社区的一部分”，愿意把居民当邻居而非顾客。比如做餐饮不能只盯着把菜做好，更要留意常来的老人爱吃软烂食物、带娃家长需要快捷简餐；管理图书不能只懂选书分类，还要蹲下来跟孩子聊喜欢的绘本、陪老人找想看的老书——愿意主动关心社区里的人和事，这是基础。

第二，沟通协调能力比纯技能更重要。我们是复合型社区空间，各业态需要联动，还要对接居民、志愿者、合作方，光会自己的专业工作远远不够。比如协调书店读书会与餐饮简餐配套、对接居民自发活动需求、化解偶尔出现的小矛盾，都得靠沟通。能快速摸清需求、联动资源，比单一技能更管用。

北青报：社区复合空间的经营与传统商业空间，在理念和实际操作上有何不同？

郭宗伟：两者经营的底层逻辑完全不同。

传统商业空间核心是盈利，翻台率、客单价、档期满负荷是硬指标，一切运营围绕“变现”展开，看重流量快速转化；我们社区空间反而希望大家多待一会儿，哪怕点一杯咖啡坐一下午也欢迎，核心是让居民把这儿当成“家门口的落脚点”。我们统计过，顾客在“象外”的平均停留时间能达到1-3小时。

另外，传统商业空间面对的是“顾客”，是一次性消费的流量；“象外”面对的是“邻居”，是长期共生的共同体，需要长久相处、共同建设。

说到底，传统商业空间做的是“流量生意”，追求快进快出的高效益；社区复合空间做的是“社区生态”，追求慢而长久的共生。

北青报：目前象外空间的盈利情况及未来几年规划是怎样的？

郭宗伟：坦诚地说，目前我们还处于轻微亏损状态，但月度现金流稳定，靠自身运营就能支撑，这也是坚持社区空间定位必然要经历的阶段。我们把“不伤害归属感”放在第一位，严控客单价、不搞商业化收割，利润空间本身就比较薄。

长远来看，“象外”要构建“空间+内容+运营”的社区文化生态，成为居民“家门口的精神栖息地”。因此，未来我们将探索“社区空间+数字经济”新模式，进一步夯实盈利基础，将这套“商业化不损伤归属感、公益服务不依赖外部输血”的运营模式，打造成全国城市社区文化建设的可复制标杆。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祖薇薇
编辑/李洋 胡克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