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长篇历史小说《空城纪》出版 空城不空,历史未远,重寻丰沛饱满的中华民族精神
北京青年报客户端 2024-08-17 14:00

8月14日下午,适逢第二十届上海书展暨第十一届上海国际文学周期间,作家、中国作协副主席邱华栋受文学周邀请,携全新长篇历史小说《空城纪》来到上海,在上海重要的文学地标思南文学之家,与作家、上海作协副主席、茅盾文学奖得主孙甘露,以及评论家、《思南文学选刊》副主编方岩一起,以“空城不空,历史未远”为题,就新书展开对谈。

《空城纪》是作家邱华栋三十年构思、六年时间写就的最新长篇历史小说,近期由译林出版社出版。作品以诗意语言和绚烂想象回到渺远的西部世界,重寻龟兹、尼雅、敦煌等西域古城的历史传奇。全书分为龟兹双阕、高昌三书、尼雅四锦、楼兰五叠、于阗六部、敦煌七窟共六章,叙写六座古城废墟遗址的故事。六座西域古城在故事中复活,一座座废墟还原成宫殿城池,一个个人物从魏晋汉唐史书,从壁画雕塑中走了下来,他们有了生命、有了表情、有了冷暖,他们的生命被瞬间照亮,鲜活的历史人物让位于那些脆薄的窸窣的声音,远古的精神依靠自己充沛的力量矗立起来。

空城不空,历史未远,“献给出生地的一个宏大叙事”

活动开始,现场嘉宾就对《空城纪》这个书名津津乐道,作者邱华栋向读者解释了书名“纪”的含义,不同于诸葛亮的“空城计”,“‘纪’是《史记》里面的纪传体,写的是千年历史、千年西域宏大的时空作品。”这也奠定了本书的写法。孙甘露则将重点放在了“空”字,一般作家是纪实,《空城纪》它是纪空,“我觉得是非常牛的一个想法。无中生有,或者说重新再造历史。你要赋予这个空无的地方,根据历史、传说、档案、材料、片言只语、后人的研究,然后试图重现、重新设想当时大概是什么样,这个努力也有一点普鲁斯特做的事情。你要抓住那个无法抓住的东西,你要赋予不断流逝的东西一个形态,这是非常了不起的。”

谈到本书的创作缘起,邱华栋称这是献给自己出生地的一个宏大叙事。生在新疆,长在新疆,父母1950年代即从河南来到新疆支边,“我是在天山脚下出的生,每天抬头能看到白雪皑皑的天山的主峰博格达峰,455米高,这样的环境背景下,必然让我幼年到少年的成长过程中心灵世界是一个阔达的感觉。一出小城市就是沙漠戈壁滩,风吹雨打过来,一团团的骆驼刺在滚动,就在那种荒凉状态下成长起来的。”在《空城纪》后记中,邱华栋写道,“多年来,我收集了许多关于西域历史地理、文化宗教、民族生活方面的书籍,得闲了就翻一翻。久而久之,这样的阅读在心里积淀下来,那些千百年时空里的人和事就连缀成了可以穿梭往返的世界,对我发出遥远的召唤。”在孙甘露看来,早年经历对作家是最根本性、最重要的资源,“一般来说一生的故事在那个时候都奠定了,我觉得他(邱华栋)在这个年纪返身写青年记忆带来西域回忆或者想象,这也不是偶然”。

安石榴与石榴籽:内容与结构的贴切缝合

写作一部西域题材的作品,邱华栋构思了三十多年,看了大量的文史资料,但“怎样来处理这种写作经验和资源,一直没找到这个感觉”。直到有一天他收到一位新疆老朋友寄来的大石榴,灵感顿现。“把石榴切开,里面有六个子房,中间薄膜隔开,里面有很多小籽,我突然萌发了写这个小说的结构,整体是个长篇,剖开是六个子房,里面有很多石榴籽。”石榴的结构被他“嫁接”到小说的结构上,“三十个短篇构成六个中篇,最终成为一个长篇,就是整个石榴。”精巧的是,石榴这种水果正是来自中亚地区早年汉朝时期的安国、石国,在汉代的长安,石榴叫“安石榴”,起自张骞出使西域到安国时国王赠予的石榴种。安石榴与“石榴籽”将结构与内容完美缝合,过去看过的史料、走过的废墟最终在作者心中复活,诞生了《空城纪》。

“石榴籽”结构的几个部分在题材表达上各有侧重。邱华栋介绍道,在《龟兹双阕》中,侧重的是西域音乐,贯穿小说中的是汉琵琶的声音和形状。在《高昌三书》中,侧重的是历史人物和帛书、砖书、毯书等书写表达的关系。《尼雅四锦》主题是汉代丝绸在西域的发现及背后的历史信息。在《楼兰五叠》中,主题是楼兰的历史层叠的变迁,贯穿其间的是一只牛角的鸣响。在《于阗六部》中,侧重的是于阗出土文物背后的想象可能,涉及古钱币、雕塑、文书、绘画、简牍、玉石等附着的故事。《敦煌七窟》涉及敦煌莫高窟发生的人间烟火故事之间的联系。小说中所有的古城故事,都延伸到了当代,在六个部分的最后,小说主人公身临废墟,并发生了和这些地方的深刻联系。

作为一部西域题材小说,《空城纪》的石榴籽结构也象征中华各民族如石榴籽一般紧密团结在一起。从龟兹的石窟壁画到高昌的砖书帛书,从尼雅的丝绸织锦到楼兰的神秘传说,从于阗的玉石文化到敦煌的佛教艺术,邱华栋用细腻笔触描绘了这些西域古城的建筑风格、社会生活、文化习俗和宗教信仰,自大汉至唐宋迄今,西域各民族与汉族便以建筑、音乐、绘画、壁画、货币等多种形式相互借鉴,交汇融通,贸易互市,成为彼此不可分割的一体。

“让器物自己开口说话”,空城之上的人烟与市声

“我叫弟史,我母亲是解忧公主,她嫁到乌孙已经很多年。我是大汉和乌孙结合的产物,我长得不像我父亲,更像我的汉族母亲。我母亲解忧公主是一个非常坚强的女性,她嫁给了雄踞天山北面大草原上的乌孙国的统治者大昆莫。”《空城纪》的开篇,一位叫作“弟史”的西域女子开始了自述。类似的第一人称叙事在书中俯拾即是,身为作家同行,孙甘露对《空城纪》的叙事手法格外感兴趣。在他看来,《空城纪》写法大胆,甚至可以说是惊人,“它在近千年时空里来回跳跃”,“它既是一部小说,一部虚构作品,同时又建立在大量历史材料的研究和思考上;小说不是完全纪实地写,就像在舞台上舞蹈;又有一点像武术,有声光电,非常绚烂。”

方岩对小说中器物自己开口说话的表现手法格外感兴趣,他认为这这特别符合小说家作为巫师形象的观点,“我们知道巫师招魂需要用器物,器物复现逝去人和事的一个记忆,《于阗六部》里六个故事分别出土了六件文物,文物本身开口说话了,这非常考验作者的叙事功底。”在《空城纪》中,古城遗址、音乐艺术、地方风物、博物馆里的陈列成为叙述的主体,于阗铜钱、佛头雕塑、岩画上的花斑马等器与物,拟人化地发出自己的声音,从历史的缝隙中探出头颅,讲述那些曾被掩盖的故事,形成空城之上的交响曲。正如评论家何平指出,“邱华栋进入到那些西域空城,赋予它们人烟和市声,缘此,空城生新城,同时也迎来它们的小说家城主。”

致敬大师经典,阅读与写作的互文映现

《空城纪》积作家四十余年写作功力,构思三十年,耗时六年完成,如何让读者打开这部四十余万的长篇,邱华栋给出了自己的阅读“方法论”。诞生于阅读碎片化的时代,《空城纪》在写法上是“读者友好型”。“我觉得有三种读法,一种是认认真真地读,从开头一直读到结尾。第二种读法,可以翻开目录看,有龟兹、高昌、尼雅、楼兰、于阗、敦煌等六个部分,对楼兰、敦煌感兴趣就看那部分也是可以的,比如听说楼兰很神秘,历史的层层叠叠,公元前3000一直写到2020年,五千年的历史在里面。第三种读法是随手一翻,30个短篇每篇也是独立的,是一个个的石榴籽,你可以掰开吃其中一部分,吃不了那么多,吃其中六分之一也挺好。”

几个月前,邱华栋的一部文学评论集《现代小说佳作100部》也刚由译林出版社出版。这部作品被誉为“进入21世纪世界文学的指南”,勾画出自1922年至今100年世界文学的小说图景。与《空城纪》对照阅读,会发现两部作品的隐秘联系。孙甘露认为,《现代小说佳作100部》可以看出邱华栋关于小说的阅读研究和认识分析,对大量西方小说经典的阅读研究,在《空城纪》文本中留下不少烙印,这部小说可以从小说史角度建立互文的阅读和理解。“比如艾柯有一部小说《波多里诺》,古时候经卷写在羊皮纸上,里面有一个人物是个混子,他要把个人经历写在羊皮纸的空白处,写着写着写不下了,他就把原来羊皮纸上有的东西抠掉了,再把他的东西写在缝里面,混为一体。艾柯也是一个历史学家,他对写作本身有非常深刻的反思。怎样认识个人形迹和大历史的关系,怎样汇入历史叙述当中。”孙甘露提到,《空城纪》中写道一匹穿越千年的花斑马最后跑进了北宋画家李公麟的《五马图》中,这让他联想到了尤瑟纳尔的《王佛脱险记》,这些都可以看出作品的互文性理解。多年阅读与写作经验的纠缠也勾起了邱华栋平素未察觉的写作记忆。“《空城纪》的“尼雅锦帛”,一个姑娘给了主人公一块玉石,后来兜里一掏就变成三颗,再掏变成十几颗了,再一掏越来越多,再一掏又没了,等等,这个也是向博尔赫斯《沙之书》致敬。”他回应道。

活动最后,方岩就历史与记忆、小说与历史之间的关系谈了《空城纪》的重要意义。“有个历史学家讲过,不管怎么擦拭,羊皮卷的皱褶会永久地留在它的内部。”在他看来,当代人重新谈论历史、谈论记忆的时候,就是深入皱褶内部去,顺着留下来的皱褶,通过考证,把生动的画卷展现出来。“这也是《空城纪》的写法,六座古城是六座废墟,只留下了一些断壁残垣,它们的原貌被风沙、历史、战火不断摧毁又重建,现在只留下一点点的记忆;同时关于它的记载也只是只言片语。《空城纪》利用作家的想象力、知识量,重建一座座辉煌的城,重现一段一段恢宏的往事。从这个角度来讲,邱老师的这部《空城纪》可以成为新的代表作,值得大家不断去讨论。”

编辑/韩世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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