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7月17日是李丽华百年诞辰。这个出生时瘦小伶仃而被家人昵称为“小咪”的传奇女演员，在演艺生涯下半场，演遍了那些搅动风云的女强人形象。

小咪姐还是“小咪”的阶段

她是银幕上的第一个武则天（《武则天》，1963），还在同一个赛道上深耕出了好些“一封情报百万兵”的女间谍。快息影前挑梁胡金铨的《迎春阁之风波》，那个八面玲珑、胸中韬略的“万人迷”，对自幼被港片新浪潮席卷而过的80后、90后观众来说，自然会发现，徐克《新龙门客栈》里的金镶玉是跟这儿打的样儿。

今年7月，中国电影资料馆举办纪念李丽华百年展映，放映的片子集中在李丽华演艺生涯的中段，即1947年到1958年，好些是黑白片，可以说展示的是小咪姐还是“小咪”的阶段，而不是后来那个气象万千的女豪杰——后来她演杨贵妃，虽然也演出了绝代风华，但始终有一股武则天的女王味儿。

《武则天》

这次放映中，除了屡屡在资料馆露面的修复版《假凤虚凰》（1947），基本都是小咪姐从上海南下香港后接拍的作品。彼时大量影人扎堆儿港岛，电影公司多数短命，影人倒颇有同行情谊，又竞争又合作，何况一开始露脸的明星也只有那么几位。李丽华和王豪主演的《女大当嫁》（1948）有这么一个镜头：王豪饰演的漫画家拒绝放下架子画海报，他从电影《三女性》（1947年由李丽华、王豪主演的电影）的海报前路过，王豪路过“主演李丽华、王豪”，真是逗乐。

《三女性》

《三女性》由金龙影业出品，是那时沪上也十分流行的、充满刻板印象的女性解放群像片。李丽华演的主角以职业为重，到了也没能结成婚，带着未婚夫的遗志继续前进。大中华公司出品的《女大当嫁》则是片如其名，是一个战后老父亲招女婿的故事，钓的“金龟”却是个潦倒艺术家，颇为在地和大众化。加上南国影业的《冬去春来》（1950），五十年代影业公司的《火凤凰》（1951），龙马影业的《误佳期》《花姑娘》（1951），新华影业的《秋瑾》（1953），影展中香港拍摄的七部倒有六个出品公司。有纯粹的市民喜剧，也有南下影人集体创作的进步电影，还有表彰同盟会先驱的同名传记片，可见小咪姐的业缘丰富。

展映中曹禺唯一一部导演作品《艳阳天》（1948），是小咪姐南下后专程回沪的创作。从《假凤虚凰》里的欢喜冤家，到《艳阳天》里的叔侄，小咪姐在电影中和石挥所饰演角色的关系降了辈儿，戏份也变少了，光芒也为《艳阳天》中一会儿渔鼓道情一会儿皮黄、十八般武艺小露了好几手的石挥所掩。《艳阳天》本身就是曹禺转型之作，并不叫座，却引发了大量对电影主旨的讨论。此后小咪姐就绝迹沪上银幕，专注在香港拍国语片了。

《艳阳天》

画面是香港而故事在上海

这一时期的香港国语电影里是很少有香港的——画面里都是香港，却把故事背景设定为上海。

《女大当嫁》里王豪和李丽华虽然彼此有意，但在一整部片里都是剑拔弩张，最后鸿沟的跨越是父亲之命的结果，草率且没有说服力。晚几年拍摄，也是反映“结婚难”的《误佳期》，则是真正的两情相悦。片中难成佳偶的李丽华和韩非，不再像《女大当嫁》那样有着房东租客的贫富差异，而是一对贫苦人，住房难则一仍旧贯，解决方案则充满了想象力。整部片调度繁复、节奏明快，也有了更多的外景戏，质量远不是有时长注水嫌疑的《女大当嫁》可比——导演毕竟是从1930年代起就从事编导工作的朱石麟。

《误佳期》

当然外景更令人瞩目的是《火凤凰》，一开头维港的大全景视角简直就是1930年代电影中上海外滩大全景开片的照搬，仅靠外景就能连接起当时的上海和城市起飞后的香港，气魄十分宏大。影片中刘琼和李丽华对窗谈情说爱的场景和当年《马路天使》的赵丹、周璇何其相似，不过刘琼长腿一跨，就翻到了李丽华这边，两人亲吻相昵，又比十几年前进步许多。

《火凤凰》

在片中，刘琼饰演一个一开始为艺术而艺术反叛出家庭的少爷，他先爱上了自己笔下昂首独立的李丽华，进而爱上了更加普罗主义的真人。两人在窗边侧面深情对视，中间的空隙则露出了远景画架上的“画人儿”，镜头语言巧妙暗示了两人间的联系和嫌隙。社会毒打并没有让出走的刘琼像娜拉一样或者堕落或者回家，而是亲近了他之前看不上的鞋匠与工人子弟，重新拉近了和李丽华的距离。从一开始裸体画展的门可罗雀，到大家热烈围观的鞋匠入画，影片主旨就是最后一个镜头所扫过的横幅所写，“离开了人民，便没有艺术”，连接了本片主创不久后纷纷北归的心之所向。片中，刘琼、李丽华住二楼，鞋匠在一楼工作，俯身向下这个意象本身，未尝没有艺术家的傲慢，就像《艳阳天》一样，总还是有些方枘圆凿的。

没怎么亮嗓实在遗憾

刘琼在拍完《火凤凰》后，本来要和韩非一起主演朱石麟导演的《一板之隔》。影片拍了两周，刘琼、舒适等进步影人被港英政府驱逐出境，不得不由李清顶替补拍。《火凤凰》的男性主创们，包括导演王为一、副导演卢珏，主演刘琼、舒适、岑范、白沉、牛犇，都回到了内地，拥有了新的广阔天地。女二号李浣青也和丈夫韩非不久后北返。

《假凤虚凰》

男明星和年轻的男性编导大多数北上，老导演们和女明星们却更多地留在香港，当年港岛风云际会的南下影人就这么风流云散，留下的行业空白正等着南下的年轻人李翰祥、胡金铨来填补。1949年前后，南下编导多在时装片里心思魏阙，李翰祥、胡金铨加入邵氏旗下后，他们镜头下的中国气派则更多由古装戏来呈现，受众是更南方的东南亚华侨华人。

《雪里红》

而小咪姐就是香港国语片这两个时代最好的串联，不仅用形象，而且用声音。出身京剧世家的她，无论1940、1950年代流行的时代曲，还是寄托故乡之思的古装戏里的黄梅调、《故都春梦》里的京韵大鼓，唱起来都十分出色。《雪里红》里的《小放牛》，《阎惜娇》里的高拨子，更是本色当行。这次影展放出的片子里小咪姐没怎么亮嗓，实在遗憾。

小咪姐十分重视自己的形象，本次集中展现她生涯中段的影片，也是让观众得以集中欣赏她真正的绮年玉貌，倒也难得。

文/解三酲

编辑/于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