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车过枋寮
北京青年报客户端 2023-10-09 13:00

◎洁尘(作家)

WechatIMG8611.jpg

前些年在台湾的那次旅行,一路坐的都是台铁,印象最深的车站恰是停留最短时间的枋寮。

当时我们一行是由花莲去垦丁。早上6:08的台铁自强号,10:15在枋寮站下。枋寮是纵贯铁路的终点,也是南回铁路的起点。到此,我们得转汽车去垦丁。

火车开走了。枋寮车站的站台上只有我们一行六个人。站在站台廊顶的阴凉中,外面是盛夏鲜烈的阳光,近处红花烁烁,远处绿树与蓝天白云相连,团云和扇子云相互依偎;云下面,是青色的山的轮廓。车站的低矮房子,看得见或红色或褐色的屋顶,而褐色砂石上的铁轨在廊顶阴凉的尽头处,在阳光中向远处闪亮延伸出去,如果没有树的遮挡,就会跟云连在一起。

如果这一趟不是一个拖儿带女的中年旅行团,如果这一趟是我一个人,如果这一趟是青春期的自己,那么,从枋寮下车的我,马上就会进入角色之中,成为一个臆想中的文艺片女主角:无意中翻看旧日书信,发现昔日的无名情书中约定15年后的某一天在故乡的小森林里见面。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坐上了火车,想去看看这个遥远且已被遗忘的约定是不是真的。在故乡的小站台下车,周遭安寂,四下无人。张望一番之后,狐疑且犹豫地走进了小森林。果然,一个人就在森林里一张吊床上晃着,笃定地等待我的到来……

这种中途小站下车的场景,是我相当偏爱的一种情态。印象特别深刻的是20岁那年的柳园车站,那是大学暑假期间的西北游。从成都上车,嘉峪关下车,逛荡一番后再上车,到柳园下车,在此转长途汽车去敦煌。那是1988年。我现在还记得的关于柳园车站的记忆已经十分寥落了,印象深刻的是在车站水龙头下匆匆洗了一件衬衣,然后拎着湿衣服出了车站,在长途汽车站等车的时候,以手臂代替衣架,对着阳光晾晒,等上了汽车,衣服已差不多干了,只微微一点润,然后就在膝盖上摊着这件衬衣,在戈壁之上,朝着敦煌一路颠簸而去。昏昏欲睡中,猛地惊醒,地平线上还吊着半轮鲜红的太阳,始终不肯离去,那个时候,已经快到半夜12点了。

写下这些记忆的同时,我脑子里有火车的味道。中国内地早年的火车,有一股特别的怪味,不洁净、黏糊、浑浊,不能算臭,但就差那么一点就臭了。这股味道,只要进入车厢就染上了,然后下车后就随身携带,旁边人一闻,就知道是坐了火车了,而且,全中国的火车都是这个味道,没有区别。

我们没有在枋寮停留。出了车站,包了两辆私车,就前往垦丁了。

枋寮位于屏东平原和恒春半岛的中介点上。作为曾经的日本殖民地,台湾还遗有很多日本风味的地名,枋寮就是其中之一。据说,清康熙年间有福建移民在此伐木为生,用木板搭寮居住,此后“枋寮”便成了此地的地名。

开车的司机师傅热情、话多,见我们是大陆自由行的旅客,一上车就开始兼职导游解说。他告诉我们,恒春这地方多大风,一般称“落山风”,土地也贫瘠,种不了什么粮食,得种埋在土里的收成,番薯什么的最合适。这里的番薯好得很哦,甜得要命……

查资料看,屏东、恒春这一片,尽出产甜品,除了番薯,还有甘蔗、西瓜、莲雾等水果。余光中有诗名为《车过枋寮》,其中叹道, “正说屏东是最甜的县/屏东是方糖砌成的城/忽然一个右转,最咸最咸/劈面扑过来/那海”。

我们是朝着“最咸最咸”的海景胜地垦丁而去。途中,在一个路口等绿灯通行,海没有出现,但咸味已经浓郁,面前是从天空垂落下来、低到地面的卷云,浅灰的云,深灰的云,还有灰白的云,它们与云之间露出的蓝天都静穆着。停在路口的车子反射着各种灰调和午后的阳光,方天画戟一般的铁花路灯朝着远处越站越小,正前方是一盏红彤彤的信号灯,突兀、寥落、美。这种感觉,真的很咸,很鲜,咸鲜可口。

2023.9.15

供图/洁尘

编辑/韩世容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