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乔克清:父亲的字
河南阅读学会 2022-08-05 21:00

父亲是教师,会写毛笔字,钢笔字,当然还有粉笔字。

父亲在乡下教了36年书,50多岁调进城,在城关镇编写了2年地方志,又回校执教了几年,直到退休。在父亲的职业生涯和个人生活里,一手好字丰富了他的生活。尤其到晚年,写字成了他的精神寄托。

父亲既教语文,又教数学。语文课上,父亲教学生写字,在黑板上划田字格,字的笔画、结构,怎么占格,一边讲解一边演示,一个个生字写出来,跟从书本上走上来一样,方方正正。数学课的数字,他也写得有模有样。

父亲教写毛笔字,多教写“永”字。父亲说:点,横,竖,撇,捺,勾,“永”都包含了,写好“永”字,练好了笔画,写其它的字就容易了。小学时,课堂上学写大字,我得过很多红圈圈。

父亲工作过很多所学校,不管在哪所学校,办墙报,写板报,都是他。父亲还会画画,花草树木,人物山水。班级黑板报构图时,父亲画一挂葡萄,一朵向日葵,几笔勾画一根牵牵连连的藤蔓花草,装饰版面,栩栩如生,美不胜收。

从前,农村下发公约、条例和规则,都写在墙壁上公之于众,村部请父亲去写。

父亲备好笔墨、尺子,前去。一大堵墙,粉成了石灰白。一架长木梯竖起来,斜靠墙体,梯边人用手扶梯,脚板抵着梯脚,牢靠。父亲沿梯横木往上攀爬。父亲胆小,惧高,越往上攀爬越慢,小腿几乎微微颤抖了。扶梯人吓唬父亲,嘴里说:松——手——了——啊,其实并没有松,父亲吓得紧贴梯身,一动不动。围观人哈哈大笑起来。

字怕上墙。写字之前,父亲拿长尺子在墙体划框架,间距,地上人帮长眼,提供信息,高了,低了,歪了,斜了,一一矫正。

某某条约等名目,用大号毛笔写得大而粗,如拳头;具体内容一二三四,用中号毛笔写,如桃子。墙体字,近大远小。父亲逐条由上写到下,写好几天。从高到低,搭脚工具由梯子换作大方桌上放小方桌,后来剩大方桌,最后站在地上能写了。

村民上工和收工,停下脚步,看上面写的啥,一个一个字蹦,念出声,念了两句就停下来,转向聊天,歇歇脚。

父亲的毛笔字和钢笔字差不多,一笔一划,遒劲有力。父亲的字属实用型,好看,好认。

春节时,父亲帮村民写春联。大方桌搬到屋外,一张张红纸,裁剪开,长条,短签。父亲写,我会帮牵联,写一个字,对联往上扯一点。写完,父亲放下毛笔,把对联拿起来,放在空地上晾干,地上没空了,还会搁在柴禾堆上晾。

父亲写春联,在万年历上选内容:“春回大地风光好,福满人间喜事多”“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堂”。大门的对联写好后,再写小签子,牛栏,猪圈,鸡笼等处,往往写:牲畜兴旺,鸡鸭成群等。

正月,走亲访友,看着自己写的春联,父亲喜上眉梢。

父亲工作调进城,在城关镇编写了两年的地方志。那两年,我仍在乡下上学,对父亲的工作内容了解甚少。我想,应该少不了写字吧。

两年后,父亲回县二小教书。我转学到城关二中。父亲的字很快在二小立住脚,写写画画的事,跟以前一样,由他完成。谁家办喜事,写请柬,也会请父亲帮忙。父亲有求必应。

父亲退休后,和外界联系少了。闲来无事,父亲写字,在旧报纸上写,在日历上写,在随手拿过的本子上写。写什么呢?他常写“吃亏是福”“身体健康是福”等字样。

父亲七十岁时,身体硬朗,走路通通响,说话嗓大气粗,被县四小请去上画画指导课。有一位年轻教师上公开课《邱少云》,请父亲画一张邱少云在熊熊大火的样子,他爽快答应,连夜构图作画。青年教师的公开课很成功,父亲的画作业让听课的领导和同事眼前一亮,给公开课增色不少。

父亲八十岁后,仍耳聪目明。他有张小卡片,烟盒那么大,在空白处,写着亲人的手机号。父亲几乎天天写,卡片三两天换一次。上面字小如蚁,让人叹服父亲的视力好。

爷奶去世时,家里条件有限,没有立碑。

家境好一些后,父亲找人刻碑。他自己写的碑文,刻碑人按照父亲的字体刻了一块石碑,还少要了请人写碑文的钱。

五年前,父亲去世,享年84岁。写字伴随了父亲一生,他写在墙体和纸上的字随岁月经风飘散。目前存留下来的,就是爷奶坟前的碑文。清明节去祖坟扫墓,看见父亲手迹,怀念他至深。

编辑/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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