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笑鱼

农历七月底，桂花就开了，秋风起，整个巷子都是香的。

巷子里最大的桂花树在丁家大院。院里那棵桂花树，我家搬来时就冠盖如伞了，这两年更是把大半个院子都遮住了。花开的时候，满树碎金般的花粒。

如今丁家大院的主人是一对年轻夫妻，两年前，他们从外地回来，买下了丁家大院。

我还记得第一次进丁家大院的情景。十三年前的中秋节前，我们搬到这个村，不久就遇到了停水，我妈说，别愁，丁家大院有水井。走过三户人家，那家门口坐着一对老夫妻，看到我们，笑了。我妈说，这是你丁伯、张妈妈。我这才知道，每天闻到的桂花香就是从丁家飘出来的。水井就在桂花树下，压着水，感觉流出来的水都被染香了。院子里还有一棵柿子树，也满树挂着果。

后来遇到停水，我就去丁家大院提水。附近还有几家也有水井，但我就喜欢去丁家大院，总感觉在桂花树下压水是一件挺浪漫的事。张妈妈说，这棵桂花树是你丁伯种的。丁伯说，你张妈妈就爱闻桂花香。柿子树呢，是两个人都喜欢吃柿子。以前院子还种着菜，树大了，把阳光都遮挡了，干脆不种了。

桂花开的时候，丁伯每天都会掰几枝，看到谁路过，就送给TA。中秋节晚上，如果出门路过丁家大院，大门仍然敞开着，可以看到桂花树下换了一张大圆桌，人影憧憧，笑语喧喧。那是丁伯的儿女们带着孩子回来过节了。想来皎洁的月光透过桂花洒下来，人影子怕都是香的吧。

后来的后来，回丁家大院过中秋节的人越来越少了。儿女的儿女长大了，远走高飞了，成家了，有了第三代，儿女去带孙子，顾不上老爹老妈了。丁伯说，我们现在不用他们管，能吃能做，等做不动了再说。

大概过了三四年，张妈妈去世了。

丁伯的大儿子曾经提议，把房子卖了，或租出去，跟着他家住。丁伯不同意。过年过节的时候，大儿子把他接过去，吃了饭，晚上就回来了，从不在外过夜。中秋节的晚上，丁家大院还是敞开着，丁伯一个人坐在桂花树下。明月皎洁，桂花香甜。爱闻桂花香的张妈妈不在了。丁伯仍守着他们的老院子，守着他们的桂花树，还有柿子树。

变故来得很突然。丁伯的大儿子患了大病，花了很多钱，还是走了。不久，大儿子的儿子，丁伯的大孙子又出了车祸，肇事者逃逸，路口也没监控。丁伯决定卖房救孙。

消息传出，来看房的不少，看了就走的多。虽然比市场价便宜，毕竟是独门独院的房子，房价不菲，出得起的不多。有两家不差钱的，丁伯却犹豫了。

有一家的女主人看到桂花树，先是惊叹不已，然后就规划起来：把树砍了，整出菜园子，一年四季都不用买菜了。

听到她说砍树，丁伯打个激灵，说你们再到别处看看吧。

还有一家的女主人看到桂花树，也是先惊叹，然后喜笑颜开，问她老公，街上是不是有卖桂花的，一枝多少钱你记得吗？

丁伯心想，老张可从来不卖桂花。

有的邻居劝丁伯，你管她是砍树还是卖花，只要不差你钱就行。丁伯摇摇头，说，再等等 。

这天，他上街回来，在巷子口，听到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叫，爷爷！爷爷！对面一个年轻的女子笑盈盈又激动得红了脸。

他回头看看，身后没有人。

女子说，爷爷，您不认得我了，我是燕儿啊！

燕儿小时候，和父母租住在丁家大院，是丁家大院唯一的房客。那时候，燕儿的父母忙着做小生意糊口，是丁伯张妈妈帮着看燕儿，他们吃啥燕儿也吃啥，就跟自己的孙女一样。燕儿一直叫他们爷爷奶奶，不像别的孩子，前面要加上姓。后来她父母外出打工，她被送回了老家，再后来也随着父母去了南方。

燕儿说，那时候我好羡慕兵哥（丁伯的孙子），羡慕他有一个那么好的爷爷奶奶，有那么大的院子。听说丁伯要卖房，燕儿说，您卖给我吧，我刚好准备在城里买房子。

丁伯搬家时，燕儿诚心请他留下，让他仍旧住在紧挨在桂花树旁边的两间房。丁伯坚持给了租金。

这一年的中秋节，丁伯原本是要被在外地的女儿接去的，燕儿说，爷爷，不如我们一起过吧，您年纪大了，出门多不方便。

这一年的中秋夜，月亮真好。燕儿折了几枝桂花，放在丁伯的床头。月光透过桂花树，照在床头，把丁伯的梦都熏香了。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