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9日,警察在法国尼斯发生持刀伤人事件的教堂附近警戒
当地时间10月16日,巴黎一名中学历史教师塞缪尔·帕蒂被一名疑似伊斯兰教徒杀害,引发世界十分罕见地出现伊斯兰和西方两个对立舆论场。10月29日,法国南部旅游城市尼斯某教堂遭受恐怖袭击并导致3名平民死亡,其中两人被残忍割喉。再次发生的惨剧无疑将火上浇油,法国“辱教”血案给新冠疫情肆虐的世界以额外重击,并带来文明对峙与冲突的糟糕苗头。
事实证明,极端主义是祸根,无论它基于何种价值观和意识形态。表面上看,法国“辱教”血案肇启于绝对言论自由与信仰不可亵渎之间的二元矛盾,深层病灶却是两种文化价值观和意识形态体系长期失和与拒斥。更可悲的是,此轮冲突中,双方旗帜性人物和官方表态有失智慧与风度,进而推波助澜,给这场冲突涂抹了罕见的阵营化乃至文明冲突色彩。
悲剧源于本月初一堂法国公民教育课。青年教师帕蒂在讲解言论自由单元时,以2015年法国《查理周刊》遇袭为例,展示引发当时血案的导火索——妖魔化伊斯兰先知穆罕默德的漫画。此事经网络发酵后真相变形,喝法国奶水长大的18岁车臣人安佐洛夫因宗教狂热而走火入魔,凭借对帕蒂“辱教”场景的想象,于10月16日将其凶残地杀害于校园外。
法国公众的疮疤再次被掀开,痛点再次被触碰,誓死捍卫世俗主义的底线被突破。法国总统马克龙打破“政治正确”禁忌,公开将这场谋杀与伊斯兰教和穆斯林大众集体挂钩,将其定性为“伊斯兰恐怖袭击”,宣称伊斯兰教让“全球陷入危机”,发誓打击“伊斯兰分裂主义”。此外,官方还允许将《查理周刊》的各种“辱教”漫画用巨幅光影透射在政府大楼外墙,表明坚定的价值取向和政治意志。据法国媒体报道,马克龙政府将于12月出台法案,进一步加强对清真寺和反共和主义团体的管理。
马克龙情绪化的言辞点燃了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的怒火,后者不顾外交礼仪指责前者“需要精神治疗”,法国旋即召回驻土耳其大使以示抗议。埃尔多安继续穷追猛打并呼吁伊斯兰世界抵制法国产品,《查理周刊》竟然又以不堪入目的色情漫画讥讽埃尔多安。这场血案快速发酵为两国及其元首的口水战,并外溢为诸多伊斯兰和欧洲基督教国家陆续卷入的“群架”。
分析家认为,马克龙和埃尔多安都需要一场危机为己所用。对马克龙而言,他一直想做欧洲领袖,并通过对抗疑欧主义和种族主义来维护欧洲主流和正统价值观,包括多元文化和国际主义,捍卫言论自由和世俗主义更被认为是法兰西总统的天职。对埃尔多安来说,刚刚将圣索菲亚宗教博物馆变更为清真寺并赢得国内民粹主义和宗教主义的狂热支持,正在支持阿塞拜疆并夹击亚美尼亚而高举“突厥人和穆斯林皆弟兄”的战旗,回击法国并坚决“护教”更能证明自己是伊斯兰文明的捍卫者。
当然,这绝非马克龙与埃尔多安之间的个人恩怨和风头之争,而是两个地中海传统大国旧怨新仇的集中爆发,双方各有陶醉千秋的历史荣光,更有扯不完的现实纠葛。历史上,732年法兰克国王查理·马特将伊斯兰远征军打败并赶到比利牛斯山以西从而拯救了基督教文明;1453年,奥斯曼土耳其征服君士坦丁堡而为阿拉伯帝国雪耻并给基督教世界留下无尽伤悲。现实中,从欧盟资格争辩到势力范围博弈,从难民治理到恐怖主义界定,从东地中海权争到高加索冲突,巴黎与安卡拉无不充满张力、分歧、矛盾和摩擦。
巴黎血案在法土搅动下呈现“蝴蝶效应”并波及半个地球,因新冠疫情处于半隔离半封锁的欧亚大陆围绕宗教信仰和价值观再次破碎重组,形成明确的异质文明分野:多数伊斯兰国家和民众不分教派和昨日阋墙而一致谴责法国政府并抵制法国产品,众多欧洲政府和媒体旗帜鲜明地为法国进行立场和意识形态辩护,这种景观几乎百年未见。
言论自由边界究竟在哪里?宗教包容弹性该有多大?基督教和伊斯兰世界似乎始终没有整体解决这对矛盾。2012年,《查理周刊》因力挺和转载丹麦某报12幅抹黑穆罕默德的漫画而名噪天下,引发少见的两大文明舆论场撕裂并间接导致美国驻利比亚大使史蒂文斯死于一场武装暴乱。3年后,《查理周刊》编辑部被恐怖分子灭门血洗而致多人遇难。尽管这本杂志偏好亵渎各种宗教,但是,血的教训始终没有警醒其出版人对他人宗教情感抱有基本尊重。
这场异质文明体系间的碰撞显然不会持久,必将因国家利益和复杂地缘关系而趋于消停,但是,在全球化时代,不同宗教信仰、文化价值观、意识形态乃至习俗传统水乳交融而不是水油分离,依然是持久的拷问和挑战。
文/马晓霖(浙江外国语学院教授)
摄影/新华社
编辑/王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