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自从你们公司搬走后,我可好久没看到你了!”喊我的不是别人,正是原来我们公司大院里打扫公厕的保洁师傅老张,我在那个大院待了两年多,第一次清楚地看到了他的脸,原来他比我想得还要老一些,估摸在五六十岁的样子,他长得方头大耳,一脸憨厚相。
我之前见到他,每次都是低着头洗完手就走,匆匆离去,但我对他的声音却很熟悉,这一切都源于老张的唱功。是的,老张喜欢唱歌,尤其是美声,他唱得最好的莫过于帕瓦罗蒂的《我的太阳》,不仅是模仿得像,他的歌声里还投入了自己的感情,每当我蹲坑的时候,都能“享受”一场听觉盛宴。
对于唱歌,老张是认真的,他几乎从早唱到晚,并且还很有规划,每天早晨刚到公司的时候,去公厕都能听到他吊嗓子,就是我们熟悉的那种“咦咦咦啊啊啊”,其余时间,他要么唱经典的美声歌曲,要么就把流行歌曲当美声唱。
要知道,老张不是歌唱家,他的本职工作是打扫厕所,大院里最早的公厕设施非常陈旧,下水道还常常会堵,来往的人鱼龙混杂,常有素质低的过客把厕所搞得脏乱差。这个时候,往往去厕所呼吸下都需要勇气,但老张似乎觉得一切都很正常,他总是一边高歌一边涮拖把,拖把涮干净后,就把“正在作业中”的黄牌子往地上一放,对着女厕所大吼一声:“有没有人啊?没有人我进来打扫咯!”
有一阵子,旧厕所重新装修,老张没活干了,但他必须到岗,指引安排大院里的人去附近别的厕所,这个是老张的“高光时刻”,他不必待在原来的工作间了,而是找了个很舒服的躺椅,坐在大院中间,每天都有无数个人问他厕所在哪里,他也不嫌烦,有时应答得高兴了,还会用《新白娘子传奇》里的曲调唱着回答:“哎嘿嘿,中华门内,往前走诶,400米后,向左转嘞!”
大院里的人常常被老张逗得直笑,也有人被老张的曲调“洗脑”,只要见到老张,就会忍不住地跟他“对唱”上两句。因为坐在大院中间,视野开阔了,老张的精气神也十足,他再唱《我的太阳》时,连手势都有了,那个姿态,真像是在拥抱太阳,整个大院的阳光都属于他。
过了小半年,新厕所修建好了,老张的工作间变得又大又宽敞,虽然里面摆满了消毒液、洁具这些工作必备用品,但老张还是给自己添置了一个智能音箱,有时他会跟着哼唱,有时他会听一句,暂停一下,跟唱一句,对比自己与原唱的不同。
厕所保洁员这个工作似乎与音乐离得很远,那么老张在当厕所保洁员之前是做什么的呢?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困惑,要知道老张的唱功比很多流量明星好太多,尤其是他的美声,像是经过了专业的训练,他的歌声穿透了大院四周生了锈的铁栅栏,与周边的法国梧桐、大报恩寺、中华门城堡融为了一体,似乎那里才属于他。
这次回大院,我是为了找房东办理些交接手续,最终还是没忍住内心的好奇,我问房东:“这个老张从前是做什么的?”
房东咧嘴一笑:“问这个问题的,你不是第一个人!但也很遗憾地告诉你,他以前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艺术人生’,他家祖上两代人都是办红白喜事的,吹拉弹唱,他都会。只不过到了他这一代,认为能做个普通工人就挺好,他下岗后,就来我们这里了,已经不少年了。”
对于这个“真相”,我有点遗憾,我对老张从前工作的美好想象被房东的几句话彻底击碎了,我甚至很想给他的过往编一段充满了音符的故事,但一个普通人的人生里,哪里会有那么多精彩的故事?不过是“养家糊口”四个字。只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工作,还能保持着发自内心的喜悦与善意,这样的人生似乎又给他赋予了些许精彩与不凡。
从房东的办公室里出来,我见到老张又站在大院中间唱歌,还是那首《我的太阳》:“啊多么辉煌灿烂的阳光,啊你的眼睛闪烁着光芒……”初闻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老张的内心正如那灿烂辉煌的太阳,他的眼里也闪烁着光芒。
文/金陵小岱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