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尘(作家)
李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我到过扬州三次,都不是春天去的。三次都去了瘦西湖。瘦西湖当然美啦,四季都有其风味,但我发现其绝色之姿是在第三次。
前几年的一个年末,到扬州参加活动。活动之前,跟杨葵、王鹤、熊燕三位朋友一起去逛瘦西湖。这一天,冷得够呛,零下5℃,三个从成都过来的人,鹤、燕和我,穿的是成都冬衣,适合成都10℃上下的冬季气温,很难抵御江南的这番阴冷。而老葵更惨,他住在北京,厚冬衣是肯定有的,但他从清迈旅游回来,没出首都机场,直接转飞到扬州,一身夏装外面套了件从清迈买的薄棉袄。我有两个纳闷,纳闷一,泰国还有棉袄卖?老葵说,很少有卖的,但还是有。纳闷二,你就是从清迈回家,那是北京啊,也得套件厚冬衣啊?!老葵在寒风中哆哆嗦嗦地解释:出租车来回都可以开进公寓的地下停车场,我想我从清迈回来,回家去换身衣服裹个羽绒服什么的,哪想两个航班挨得那么近,我没时间回家了,所以只好在泰国买了件棉袄。
就这么着,这四个人以单薄的装备,在隆冬的瘦西湖逛了三个小时。
为什么要强调冷呢?我当时琢磨,事后又反复琢磨,如果没有这番阴冷刺骨的遭遇,我们就只能瞄见瘦西湖平素那烟柳软水的概念性的风采,就像我前两次去一样。只有在刺骨的寒冷中,瘦西湖才能把她那罕见的峭丽如割的美貌呈现在我们面前。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因为太冷,所以没有什么游人,逛荡在偌大的园子里,瘦西湖给予了私宠的待遇。
杨葵游过好几次瘦西湖,春天时也游过。就问他,他说,春天的瘦西湖,那真没得说,但是,人太多了,人跟人几乎是贴着走的,兴致全无。我去的前两次,是在夏初,好在江南的酷热还未到来,但几乎没有什么花了。
我们逛的那天,天是瓦蓝色的,还未落尽的银杏枯叶反射着强烈的阳光,像什么?常用比喻是像金箔。不,这个时候不像金箔了,金箔似的银杏叶是在刚刚变黄的时候,而此时将落的银杏叶,有一种紫铜的稳重;而银杏树的树干则有一种杏黄的温嘟嘟暖洋洋的感觉。这在我是第一次发现。成都也遍植银杏树,但成都冬天很难有如此澄澈清亮的蓝天,而银杏树干那种微妙的杏黄,是蓝天映衬出来的。
隆冬,“浅深红树见扬州”是见不着了;春天时轻暖如宝钗般的瘦西湖,现在比黛玉还清冷,更像妙玉。有微微的风,像小针,刚从冷库里拿出来的小针。小针嗖嗖地密密地扎着,看出去,于是,红桥愈发的鲜丽,五亭桥和廿四桥的轮廓线勾画得更加明晰纤柔。每每从桥上望出去,寒湖自碧,红药无踪,有鸭子在静静地凫水,褐色的游船们安栖在黄绿夹杂的岸边,苍辣而低沉。柳枝们全都枯了,媚不在,但柔依旧,在小寒风中摇动着,奔散着闯入每一次驻足凝神的观望之中。偶尔,定睛在蜡梅花的芽苞上,有一点小小的嫩黄,令人怜爱不已。等我们离开后,蜡梅就将盛开了吧?扬州就会满城冷香了吧?继而就要薄冰压枝寒松擎雪了吧?
瘦西湖景区最大的一个特点是视野中没有高楼,最大限度地让人回到了古代——廿四桥边,草径荒凉,铁板铮铮,树木冰凉,青山隐隐,湖水迢迢,冬笼江南,草木半凋,玉人难寻,波心荡漾,四处箫声,隐约回响——眼前的绝美之景和脑子里各种有关扬州和瘦西湖的古诗词闪烁着,交错着,整合着,编排着……我被冻得不行,按成都话讲,冻惨了,但也爽惨了。
事不过三吧。第三次游瘦西湖,终于有了高峰体验。
我想,下次再去扬州,我可能就不应该再去瘦西湖了吧。
2024.11.10
供图/雨驿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