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首部全方位再现新老成昆铁路建设历程的长篇报告文学——《大成昆》,于2024年4月出版。该书是中青年作家陈果的又一部重要作品。这些年,陈果一直在行走与写作,穿行在时代的光影里,讲述身边人的故事。
2018年,陈果接受天地出版社创作一本关于四川省雅安市汉源县永利彝族乡古路村的文学作品的邀约。为此,陈果花费两年多时间,无数次去往古路村蹲点,通过报告文学《古路之路》,讲述了大渡河谷古路村的故事。
(古路村,是一个悬崖上的彝族村庄,位于大渡河的绝壁之上,多年来因为路的问题而广受社会关注,中央电视台多次报道过古路村的情况。靠藤梯出行曾是制约其发展的难点。不甘落后的古路村人,硬生生地在绝壁之上开凿出了一条长约3000米、垂直高度近1000米、宽度不足1米的骡马道。在脱贫致富过程中,古路村人将改善出行之路和寻求脱贫之路相结合。2017年两会上,时任古路村村支书的骆云莲对话习总书记,介绍了古路村硬化骡马道、发展乡村旅游的奋斗历程,也把习总书记关于脱贫攻坚需要下一番“绣花功夫”的嘱托带回了古路村……2018年年底,古路村贫困发生率由建档立卡前的43.7%降至0,实现脱贫摘帽)
《古路之路》出版后,先后入选2020年国家出版基金项目、2020年中宣部主题出版重点出版物选题、“中国好书”2020年5月榜单。
2020年底,陈果又接受了天地出版社的邀请,创作反映新老成昆铁路的故事。为此,陈果数次沿着新老成昆铁路采访,寻访亲历者,踏访新成昆,历经三年多创作出版。截至目前,《大成昆》已入选中宣部2023年主题出版重点出版物选题、2024年“中国好书”推荐书目(4月)、四川省2021—2022年度重点图书出版规划项目等。
《大成昆》新书分享会细节梳理
主持:天地出版社副总编辑 李镕宸
嘉宾:四川师范大学杰出教授、博士生导师、老铁道兵、老成昆铁路建设者 蔡方鹿
中铁隧道局集团有限公司成昆铁路扩能改造项目部、新成昆铁路建设者、铁三代 郑冬冬
《雅安日报》编委、主任编辑 李国斌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作协主席团委、《大成昆》作者 陈果
时间:2024年5月21日上午10点半雅安蜀天星月宾馆
主持人:成昆铁路是我国大西南的重要铁路干线。在1970年建成通车运营50余年后,成昆铁路复线又于2022年底建成通车。这样一条连贯大西南,持续70多年的铁路,不仅是浓墨重彩的国家记忆,也是无数参与建设者鲜活的人生记忆。成昆铁路从1952年勘探设计,1958年开工建设起,在这数十万建设者中,包括十多万铁道兵,十多万铁路工人,以及铁路沿线地区的参建民工。想请几位老师分别分享下与成昆铁路的故事。
蔡方鹿:我是1968年参加铁道兵到的成昆线,1973年从襄渝铁路工地退伍。人生中最好的五年都给了铁路建设。我参加了成昆铁路位于四川德昌的金沙隧道的建设,当时大家都是用一种精神在建铁路,印象最深刻的是金沙隧道塌方抢险。当时金沙隧道遇到大塌方,所在连队牺牲了几名战友。开完追悼会后,我们继续抢险救灾。管理人员和技术人员到现场勘查以后,把抢险任务交给了我们二连八班。我是八班代理班长,任务是从山脚爬到半山腰,用混泥土把塌方固定住。塌方口呈漏斗型,足有一个篮球场大。当时到上山没有路,因为陡峭,我们全班战士硬是在无路可走的陡峭山坡上,手脚并用,踏出一条路来。之后,我们用绳子把水泥和沙绑在肩膀上运上去,又引来山泉水,搅拌成混凝土,灌注到塌方口,覆盖住下塌的山体。水泥和沙的比例是1:3,运上去好几吨。大家夜以继日地干了好几个月后,一百分的力气达到了一百二十分的效果,终于把塌方给堵住了。
郑冬冬:我是一名铁三代。作为铁三代,我感到身上的压力很大、责任很大。我的爷爷,1964年的时候参与了老成昆线沙马拉达隧道的建设。我爸爸也是铁路建设者,2016年时,他从新疆格库铁路调到新成昆,干了两年,后来因为工作原因调走了。我也是2016年调到新成昆线的,当时我不知道爷爷修过老成昆。来新成昆线的路上,我跟他打了一个电话,我说我调到四川喜德了。他就问我是不是去修新成昆?我说是,他才跟我讲,他以前修过老成昆。当时我们隧道局搞了一个“重返成昆、重返沙马拉达”的活动,邀请老铁道兵,还有参与沙马拉达隧道建设的建设者到新成昆,从他们口中,我了解了成昆精神,了解了他们那一辈老成昆建设者把天堑变通途,不怕牺牲,不畏艰险。我们新一代建设者面对的建设条件比较发达了,设备比较先进了,但是我们还是要继承不怕艰苦、不怕困难的精神。
陈果:我总有一个感觉,我们的书还没有达到我想要的深度和厚度。其实这些建设者是真正的作者,他们把新成昆和老成昆的诗篇写在大地上。不管蔡方鹿老师也好,还是郑冬冬老师也好,包括书中呈现的100多个详写的人物也好,他们仅仅是成昆铁路建设者中极其微小的一部分。成昆铁路建设最高峰时有近36万人,这是某个短时间段内建设人员的总数。按我的理解,持续了12年的成昆铁路建设,完整时间段内参与建设人员的总数应该在100万人以上。我们书中根本就不可能把这么多人的故事都讲出来,但他们做出了很大的牺牲。所以我才说感动之余,觉得有一种惭愧,因为:第一,我们对他们的了解太少了。第二,作为作者,我一直在思考:我们能够为他们做什么?我们还能不能把更多的目光投射到这些普通的建设者身上。他们做了那么多不平凡的事,修建了那么重要的工程,提供了那么多的便捷给我们,我觉得自己做得远远不够。作为我来讲,我就是把他们书写的诗篇,誊写到了纸上,而且只是誊写了一个片段。我有一个真实的想法,我觉得这本书的作者应该是他们。我们通过文字,去还原他们的故事、他们的精神。
李国斌:我是成昆铁路的受益者,也是听成昆铁路的故事长大的,我给大家分享三个故事,我的青春以及和成昆铁路的故事。我和陈果先生,都是汉源人,也是大渡河南岸的人,以前都属于大凉山。汉族和彝族杂居的地方,往往条件比较艰苦。刚才我说从小就听成昆铁路的故事,是因为我们的长辈,他们经常说乌斯河、尼日、关村坝等地名,这些都是成昆铁路上的车站。第一个是我大哥的故事。成昆铁路没有开通前,对家在大峡谷边上的人来说,出行不便是大家都面临的问题。我大哥是我们乡的第一个初中生,后来安家到了峨眉县。从我们老家到铁路有三条路线,一条就是从我们家翻一座2000多米的高山到甘洛县的黑马乡,全靠徒步走到乌斯河。第二条线路就是从我们家到桂贤乡,然后过一个猴子岩,那是个绝壁,走一个吊桥过去。第三条路线就是到我们今天大树大桥那个地方,以前是渡口,然后过河,坐班车到乌斯河。我大哥到峨眉走的是山路,他结婚是1979年,做了很多家具,全靠请村里人背上火车,然后到峨眉安家。第二个故事就是我的故事。我1984年考上了四川大学,自己背着一个很大的木箱子,就上了火车。在乌斯河碰见了我的同学,后来在大蜀中学当校长的郝克建。当时我们两个都背了一个很大的木箱子,用麻绳绑在背上,乘着成昆铁路上的火车到了成都,开启了我走向外面世界的故事。第三个故事是千里走成昆的故事。上大学期间,大概是1986年,我们几个同学约着从成都赶火车,完整地走了成昆线。我们到了昆明,看到到了大凉山,见到了西昌、攀枝花,观赏了洱海、滇池,去了大观楼、石林……我们沿着成昆铁路,体验了不一样的生活,感受了不一样的风土人情。这次经历,是留在我青春中的永久记忆,也为我开启了更广阔的世界。
李镕宸:得益于成昆铁路的发展,很多人走出了自己原来的小世界,见到了更大的世界,也证明了成昆铁路是扶贫路、求学路、幸福路。《大成昆》书中提到了蔡方鹿教授14年以来一直带领四川师范大学的学生重走成昆路,请蔡教授谈谈带着学生重走成昆路,再寻成昆精神实践活动的初衷和效果。
蔡方鹿:陈果老师在《大成昆》最后一章中讲得很清楚了。我带的学生中有在攀枝花(当时的渡口)农村长大的孩子。4年本科,3年研究生,他们通过成昆铁路走出来,毕业以后考上了公务员。比如,书中提到的王前民同学。我为什么要连续14年带领约180人次的同学重走成昆线呢,因为我觉得成昆精神,也包括铁道兵精神应该发扬光大,让更多的年轻人了解当年我们如何不怕艰难困苦,不怕流血牺牲的。从2009年开始,我开始带四川师范大学哲学专业的本科生、研究生,也有博士生,还有一些青年教师,去重走我参与建设过的隧道——金沙隧道、腊鹅二号隧道、金沙中桥、3米2小桥。3米2小桥旁边就是铁道部大桥局修建的4号桥。习近平总书记说要立德树人。我带同学们去实地考察、徒步行走,走成都铁路的隧道、路基、桥梁,让他们亲身感受,采访那些老村民,还有老铁道兵,体验行走的课堂,非常有意义。我们有个同学问一个老铁道兵,如果让他重新选择,他的人生要怎么走?他说我还要当铁道兵。那个老铁道兵右脚的踝骨是粉碎性骨折,当时打了钢钉,几十年都没取。真的非常感人。这些都是当地农村的老大爷,同学们受到了成昆铁路精神、铁道兵精神的感染,在学习上都有很明显的进展。比如,我们四川师范大学哲学专业考上了十几位985大学的博士生,还有两位去到罗马大学、比利时鲁汶大学留学。
李镕宸:蔡教授讲述的钢钉留在老铁道兵右脚踝骨的故事,我们《大成昆》书中是有记录的。一代代铁路建设者们接续奋斗,铸就了我们的大成昆。蔡方鹿老师是老一辈成昆铁路建设者,作为新一代成昆铁路建设者,郑冬冬老师又有怎么的感受和体会呢?
郑冬冬:为了早日贯通新成昆,让它成为沿线人民脱贫致富的加速器,我分享几件新成昆建设过程中比较感人的事情。一件是2018年10月7日,小相岭隧道二号斜井发生了涌水。当时掌子面的涌水每天估计在40万—50万立方米,人在那种情况下是站不稳的。发生涌水时,我们项目上所有的管理人员都在洞子里,24小时值班、指挥,要把设备全部抢出来。如果这些设备没有了,相当于吃饭的家伙丢了,所有人排着班,该拆的拆,像装载机这些可以开出来的就开出来。我们的模板台车、液压栈桥、三臂凿岩台车,这些设备是要拆装的,我们就要靠人边拆边装,一车一车地往外面运,把这些设备全部抢出来。当时我在现场,洞口高,斜井矮,斜井离洞口有近103米的高差,相当于这个水在肚子里,等从洞口流出来的时候已经15天了,有近170万立方米的出水量。截至小相岭隧道通车,这个隧道涌水相应相当于15个西湖的水量。还记得一次很感人的事情,就是我们有一个工程队长,他和老婆跟我和爱人一样,都在施工现场上班。那时他在老家的父母亲都住院了,需要人照顾。因为2022年全年新成昆线都在抢工期,我听说这个事情后,就叫他请几天假。我说你回去四五天,看看在医院做手术的老父亲。那个队长回了我一句话,让我很感动。他说你们作为项目管理者,都在肚子里面不出来抢工期,我为什么要回去?你们能干我也能干,真的很感人。还有《大成昆》书中提到的项目经理罗先刚。当时发生涌水时,罗先刚因为母亲生病,正赶回四川遂宁探望。我们通知他的时候,他刚到家。他说刚下车解开安全带,电话就响了,来不及细看老父亲、老母亲,就又坐上车,连夜开车返回到工地上指挥抢险、组织施工。还有我们一个机械队长,他为了抢工期,一天一夜在洞子里面没有出来,硬是在24小时拼出了一台台车。
李镕宸:新成昆线上有很多很多感人的故事,陈果老师的作品和书中写的故事,让我想起了郑守礼爷爷说的一句话,最难的是坚持,但坚持才能胜利。李国斌老师,您是第一时间读到了《大成昆》这部作品,我想请您以成昆铁路受益者的身份,谈一下您阅读作品的感受。
李国斌:《大成昆》给我的感受就是一部英雄史诗,时代壮歌,中国精神。陈果通过全景式的手法,塑造了那么多铁路建设的英雄,有铁道兵,有铁路工人,还有沿线地区民工,等等。作品不仅反映了20世界五六十年代、七十年代的事情,也反映了我们当今这个时代的波澜壮阔的发展和前景。成昆精神就是中国精神的表现,《大成昆》也很具体地描述出来了。作品通过一个一个鲜活的故事,全景、立体展现新老成昆铁路的修建历程和建设者的故事,以及新老成昆铁路沿线普通群众的故事,非常有价值。
李镕宸:新老成昆铁路的故事不仅是我们个体温暖深刻的记忆,也是我们国家的记忆。陈果老师,作为写作者来说,三年多的创作出版历程,应该有很多值得分享的细节。
陈果:先谈一下心情,我很激动,激动也可以理解为高兴,因为一本书,因为一些故事,因为一些人,我们又有这么多的人聚在一起,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我聊一下《大成昆》的写作过程和一些感受。创作这本书的想法是2020年提出来的。当时,天地社游说我写一本关于新老成昆铁路的书,我本人也有想法和愿望。因为我最早见到外面的世界就是从成昆线开始的。我最早的记忆之一,是我三岁时坐上了火车。我是在乌斯河火车站被大人从玻璃窗塞进了车厢,他们也不怕我丢了,就这样带着我坐火车去了西昌。再以后,我去成都也是坐的成昆铁路。我觉得成昆铁路有一双强有力的臂膀,把我托举到了时间的前面,让我提前看到了外面的世界。我对成昆铁路是感恩的,有一种独特的情结。我的家乡在汉源,成昆铁路经过汉源的一线天、老昌沟、白熊沟等地。一线天上的古路村,以及古路村隔峡谷相望的二坪村,我因写作需求去当地采访过多次,与那里的村民接触得多,对成昆铁路了解得也比较多,所以我是愿意去写这本书的。但是写这本书也有很大的难度,难度是各方面的,包括成昆铁路近1100公里的长度,空间跨度也很大,还有很多参与成昆铁路的建设者,年岁大了,有的甚至都没法联系上了。最后,我想通了,觉得这件事情还是要有人去做。虽然写作过程中也有过犹豫和后悔,但是在采访前期去了一些地方、采访了一些人后,包括采访了一下蔡方鹿、郑冬冬老师,听了他们讲的故事,我觉得这个事情必须有人去做,也应该有人去写,而且要尽全力去写。后面我就全身心地投入到采访写作过程中了。我们今天做这样一件事情,从集体的角度,是在用文字的方式、用出版的方式为新老成昆铁路的建设者立一座碑。而从个体的角度,我觉得我是在以《大成昆》这本书向为新老成昆铁路做出贡献的人们献上一束花,以表达我们对他们的敬意和谢意。同时我也觉得这本书的创作出版,看起来是我们在记录新老成昆铁路及建设者的故事,而实际上是我们从中得到了一种心灵的滋养,一种精神上的激励,获得了一种精神力量。特别是这些铁道建设者的牺牲和奉献,他们没有更多的需求,有的就是对我们国家的认同,以及一心想把自己手头上的事情做好,所以我觉得我们每一个人,在工作和生活中会遇到不同的困难或问题,但通过阅读这本书,我们能从这些人身上汲取战胜困难或解决问题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