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葆玖(右)与焦金木
◎焦金木
自从通州划为北京城市副中心后,刘心武老师给我念叨了好几次:什么时候陪我去那边走走呀?通州区以前叫通县,在北京长安街沿线的东端,距离建国门的彩虹桥十几公里,那里的张家湾是京杭大运河的北起点,虽然来北京很多年了,开车也经常路过那儿,可还真没有驻足过。为了满足刘老师的愿望,秋末我开车和刘老师去了通州运河公园,观览了著名的燃灯塔,还乘船浏览了两岸景观,上岸后又在大运河森林公园中散步。公园亭子里有人拉琴唱戏。刘老师听了听,告诉我,唱的是《凤还巢》选段,是梅派唱腔。
我们一个下午都沉浸在运河千年文化的底蕴和目不暇接的美景中,后来天色转暗,我们回到停车场。我开车往城里返回,忽然在马路一侧发现一个造型独特的建筑,啊,那不是台湖剧场吗?台湖剧场隶属于长安街上的国家大剧院,我们虽然没有在那里观过剧,但它的名气不小。刘老师叹口气说:“可惜梅葆玖没能赶上在这个剧场演出。”我们俩就都不由得想起了关于梅葆玖先生到通州演出的一段轶事。
京剧旦角艺术,上世纪前半期就形成了四个表演流派,即梅(兰芳)、程(砚秋)、尚(小云)、荀(慧生)四派,梅兰芳的小儿子梅葆玖继承了乃父梅兰芳的衣钵,成为一代梅派表演艺术的大师。
本世纪初,有次梅葆玖来通州演出,邀请方安排小轿车进城接他前往,车开到半路,司机发现燃油表显示燃油不足了,便拐进了路边一家加油站。加完油,司机又进便利店买了点东西,从便利店出来,司机进车归位,抓紧时间往剧场开。开到剧场,几位迎接的人士忙上去要扶梅葆玖下车,可后座上没有梅葆玖,不禁大惊失色。问司机,司机这才发现,自己把梅葆玖丢了!梅葆玖丢了,这戏可怎么演?司机吓出一头汗。梅葆玖没有手机,一时也无法联系,邀请方急得手足无措,而这时候剧场里观众已快坐满,后台化妆师及其他演出人员纷纷询问:“葆玖怎么还没到?”
原来,在加油站,梅葆玖趁司机加油及进便利店购物的空隙,去了趟洗手间。也就一小会儿工夫,他出来找车,车和司机都没影儿了,一时头皮发炸,这可怎么得了?看手表,离剧场开锣不到半小时了,只好找加油站工作人员帮忙,他们听明白是这么个情况,也哭笑不得,连忙跑到马路边截出租车,很幸运,很快截停了一辆。梅葆玖赶紧上车,请司机速度快点,直奔剧场。出租司机从反光镜看到他焦急的样子,问道:“大叔您这是去剧院看戏吗?”梅葆玖心想,事已至此,急躁无用,一会儿还得装扮上台,把嗓子急得充血可对不起观众,暂且闭目养神。司机又对他说:“您看这都快七点半了,咱们再快,到那里也开锣了。”梅葆玖就跟他说:“我到不了开不了锣。”司机以为是跟他开玩笑,在反光镜里冲梅葆玖竖起大拇指笑笑,继续开车。
出租车刚停到剧院门口,几个人几乎是冲过去迎接,他们一迭声地说:“梅先生您可来了,把我们急坏了,都不知如何是好了!”把梅先生“丢掉”的司机上前认错道歉,梅葆玖跟他说:“阴差阳错,您别懊恼了,得,我赶紧去后台化妆。”那天的演出很成功。散戏后,梅葆玖还特意跟司机的领导说:“千万别怪罪司机师傅,天黑了,加完油司机以为我在车上,着急赶路才把车开走的。”
梅葆玖丢了,这段轶事,是2015年刘老师应邀参加河北电视台《中国好家风》录制间隙,葆玖先生亲口讲给刘老师和我以及其他一些人士听的。当时他精神矍铄,谈笑风生,万没想到,一年后他竟溘然仙去。
开车送刘老师回家的路上,车也需要加油,在加油站,我下车加油,对留在车里的刘老师说:“我可不会把您丢了!”可是加完油,我手机支付功能忽然出现故障,只好进便利店用现金支付。支付完,顺便给刘老师买了牛角面包和苏打饼干。我回到车旁,特意看了一眼,嗯,刘老师坐副驾驶座上,没丢!等我坐回驾驶座,只见刘老师脸憋得通红,吃力地跟我说:“快开窗透气……”啊呀,不把他弄丢是对的,但我下车时顺手拔钥匙熄火,把他囚在车内,他需氧量比常人高,已经觉得呼吸不畅啦!啊呀,为防老人丢,却将老人囚,我跟那位送梅葆玖去剧场的司机,都该提升自己的智商和情商啊!
摄影/刘心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