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诗咏老师、陈铭伟团长和南音乐团成员为大家现场表演
到苏州要听评弹,到泉州必听南音。泉州非遗之行的最后一个夜晚,就留给了南音。一杯清茶,一曲南音,偷得浮生半日闲。红砖古厝,市井巷陌,南音会馆就隐身在晋江五店市状元街里,隔壁就是一间古厝风星巴克咖啡,古老与现代,传统与创新,在这里融洽共生。
半开放式的南音会馆,此时已转变为一个小型演出场所,待到“青睐”团员们一一入座,聆听了一小段南音演奏后,泉州南音乐团的团长陈铭伟便先为“青睐”团员们介绍起南音的一些基本情况。“南音被誉为中国音乐史上的‘活化石’,2009年就列入了世界级非遗名录。南音由‘大谱’‘散曲’和‘套指’三大部分组成,‘套指’实际上就是套曲,每一套套曲的演奏时间大概在40分钟,一般由3到5个曲目组成。目前由国家级非遗传承人苏统谋老师整理出来的散曲,共有1600多首。但据苏老师说,这些也只是南音的三分之一而已,散曲的总数大概在5000多首。再一个就是‘谱’,没有任何文字的谱。南音有自己独特的一个记谱方式,叫工X谱,跟工尺谱是不一样的。工尺谱很多运用在道教音乐上,比如说北京智化寺京音乐。包括昆曲也用工尺谱,工尺谱很多是用七声的,南音只有五声,采用五声音阶去演奏演唱。”
南音更具特色的是乐器,历史悠久、难得一见的乐器不止一种。“平时大家看到的琵琶是竖抱的,南音的琵琶是横抱的。横抱琵琶我们现在只能在敦煌壁画,或是一些古画,比如《韩熙载夜宴图》等地方看到,唯一现在实用的就只有南音。然后,我们有最古老的节奏型乐器——拍板,它也是中国最古老的指挥型的乐器,现在唯一留存的也只有在南音当中。琵琶大师刘德海老师说,新中国成立初期,在民族管弦乐当中还有保留这个拍板,但后来就没有了。《汉书》里面说,‘发皆中节,执节者歌,执节者居中。’说的是拍板每一次发出的声音都在节拍点上,拿着这个乐器的人要站在整个乐队当中。”
讲完拍板,陈团长继续娓娓道来,“日本有一款很著名的乐器尺八,约56到58厘米,跟我们的洞箫非常相似。日本的尺八乐团认为,尺八的根源在中国,大概是由遣唐史带到日本的。上世纪80年代末,日本的尺八乐团来泉州寻根。之后每年我们有南音的活动,他们都来参加。我们的二弦,等一下大家可以看到就像二胡一样的乐器,可以追溯到宋代,又叫奚琴。音乐学家曾经认为这个乐器在中国已经没有了,因为古籍上有记载但是一直找不到,后来在南音当中看到,他们觉得非常惊讶。我们做文化交流的时候,在韩国的雅乐当中看到了一把琴,跟我们的二弦很相似,一问之下,音译过来的名称大概也是叫奚琴。”
除此之外,南音还有最为古老的打击乐器。“今年春晚有个节目叫《百鸟归巢》,就有这个乐器,现在叫四宝,以前叫四块,其实就四个竹片。在日本正仓院博物馆同样也有这样一个东西,叫四片竹。”说到此处,陈团长请上来一位演员,为大家演示四宝的演奏方法。四块竹片独立分开,可以一手两块,可以单手敲击,也可以共击。“最有特色的就是它的控制,是由大臂的力量传递到小臂,让它振动发出均匀声,可强可弱,全靠演奏者的控制。比较有难度的一个叫摇指,可以根据乐曲的情绪需要进行即兴的一个演奏。”最后,陈团长拿出一个小锣,介绍道,“我们还有全世界最小的锣,叫做响盏。小到我们手拿不住,需要一个小筐给它装起来,直径就是5到7厘米。”
那么,为什么说南音是中国音乐史“活化石”?陈铭伟团长表示,“著名音乐学家田青老师说过,判断一个乐种是不是古老,有三个标准:一个有自己独特的乐器,南音的横抱琵琶、二弦、洞箫,几乎每一件乐器别的乐种都没有。再来,有没有独特的记谱方式?有古琴有减字谱,南音有工X谱。还有,有没有独立的乐神崇拜?有,每一个南音馆阁里面都会供奉一个乐神,我们叫郎君爷,就是五代最后一个国君孟昶。三个条件我们都满足,所以南音应该说是当之无愧的中国音乐史上的活化石。而且,南音是闽南戏曲的母体音乐,包括梨园戏、打城戏、高甲戏、木偶戏等,这些戏种的唱腔本体都是南音,离开南音基本演不了。”
如今,南音演唱使用的是闽南话,据语言学家考证,闽南语发源于黄河、洛水流域,叫作古河洛话,是古代中国的官方语言。“用闽南语来唱南音,没有任何违和感。我们中国的历史长河当中,诗词扮演着很重要的一个角色。那如果用闽南语去吟诵诗词,它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陈团长说着,便分别用普通话和闽南语为大家现场朗诵了《静夜思》,两种语言皆是合辙押韵,相比之下,闽南语版抑扬顿挫,更俱古风。
当天最让大家欣喜不已的,是南音国家级非遗传承人苏诗咏老师也来到了现场。苏老师从15岁就进入了南音乐团,近几年也一直在做南音方面的传承教学,今年已经78岁,还经常到村里去教南音。“苏老师年轻时已经是非常著名的南音演唱家,也是最早录制南音唱片的一批人。南音跟古琴一样,都是一种取悦自己,取悦彼此小范围的音乐。比如说一首曲目,演唱者情绪好的时候可以唱十四五分钟,甚至可以唱到十七八分钟,可以说,这是一种随心所欲的音乐。当然不是改词,而是完全依托唱功。这种随心所欲就是关乎于当时的气场,当时的环境,当时的心境。”陈团长为南音做了一个简单梳理之后,便由苏诗咏老师持板执拍,带领南音乐团的几位姑娘,为团员们现场演奏了四大名谱之一的《梅花操》的精华选段。
琴音袅袅,曲折婉转,颇有唐代遗风,梅花傲立霜雪,冰雪消融,万花竞放,宛若一幅幅丹青水墨,跃然眼前。围绕苏老师而坐的,分别是南音的“上四管”乐器,琵琶、三弦、洞箫和二弦;此外,响盏、木鱼小叫、四宝、双铃等小乐器叫做“下四管”。如果上四管、下四管齐备,就算是特别正式的演出了。
欣赏过“谱”,南音乐团分别为大家带来了以闽南语演唱的散曲《春光明媚》和新编《静夜思》,尽管团员们都听不懂闽南话,却并不妨碍欣赏南音之美,也完全能感受到音乐之中的情绪变化。倘若闭上双眼,更是感觉在南音的带领下远离喧嚣,仿佛一场心灵按摩。
当天为大家演唱的,是位女性演员,苏老师介绍说,“最早南音都是男的唱,新中国成立以后,才有女的在学唱,在旧社会女的不让唱。”在没有申报世遗之前,南音多出现在民间,特别是红白事的场合,“我们小时候就感觉说这是挺下里巴人的一个音乐,后面了解之后,才发现南音有大美,不是我们想象的样子。”陈团长说着,还跟大家分享了《只恐畏》中的几句词举例,“只恐谓,金乌西坠,玉兔东升。寒鸦归阵,雀鸟投林。”“又恐谓,别言难尽,叨叨絮絮。从此去,人居两地,月共一轮,两处相思,一样伤悲……”如此美好的辞藻描写临别场景,表达情愫,可见南音的文学高度。
最后,陈团长饱含深情地表示:“我们一直觉得,诗词她温柔了岁月,南音她浸润了时光。南音的历史太久太久了,一直以来都是明珠蒙尘的一个状态。2018年的时候,我们到中央音乐学院去做一个专场演出,是唯一代表汉族音乐去参加中国民族民间音乐周活动的,但很多中央音乐学院的学生都不知道南音是什么。所以,还是我们自身做得不够好,没有把故事讲好,没有告诉大家什么是南音,南音是什么?所以我们觉得这是我们这一代应该努力的一个方向。”
明月当空,晚风习习,古音悠然,“青睐”泉州非遗文化之旅在袅袅南音中结束了,团员们意犹未尽,还围着苏老师和陈团长探讨请教,热聊不已。画面或许可以定格刹那间的欢声笑语,笔墨却难以记录旅程中每个人心中的震撼与感动,所幸,“青睐”步履不停,美好仍在持续发生。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张严涵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