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首部长片《二手杰作》中，导演王子昭放进了自己的“少年心性”，而观众感受到的却是“中年狼狈”。中年人有心无力、柴米油盐，却依然放不下年轻时的鲜衣怒马、激昂梦想，这种错位有点尴尬，也是王子昭喜欢的荒诞局面。而王子昭的幽默天赋在这部电影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他在接受北京青年报记者专访时笑称，北京人说话自带喜剧效果，自己就擅长温和地“打镲”，10月27日上映的《二手杰作》，也是他在致敬自己心中的“喜剧美学”。
跟宁浩聊剧本的时候，慢慢学会搭房子的事儿
《二手杰作》讲述了一个很有梗的发疯文学故事。高中语文老师马寅波（于和伟 饰）人到中年，事事不顺，儿子马墨（郭麒麟 饰）更是意外坠楼“自杀”，马寅波为了面子替儿子写了一封才华横溢的遗书，竟然让儿子一夜爆红，而他也假借儿子的名义，实现了自己逐梦文学圈的愿望，出书、炒作、颁奖，红得不亦乐乎，但儿子的突然醒来，让整件事情的发展变得越发离谱……
儿子“死”了，爸爸“红”了，王子昭一看到这个创意就非常喜欢，接下来的两年多时间就是在怎么丰盈这个故事，期间剧本改了多个版本。王子昭透露，甚至在临开机前20天左右，已经看景的过程中，他还在调整剧本。王子昭把这个过程比喻为盖房子，“创意虽然好，但只能算一根柱子，需要有起承转合，儿子醒了之后，这件事往后怎么发展？人物的刻画是什么？主题要传递什么？这是我后来一直琢磨的事儿，有了扎实的基础，才能用一个完整的戏剧结构立起影片的‘承重墙’，搭起屋子。”
《二手杰作》是宁浩与其坏猴子厂牌推出的风格化新片，也是导演王子昭首部电影长片，上映后让观众很惊喜，无论是影片中的金句频现、一路笑梗，还是所呈现的人物在名利中登顶的癫狂，都有一种直刺内心的犀利，而王子昭坦承，自己作为年轻创作者，这次从宁浩导演身上学到的就是如何确立故事结构，“观众感受到的幽默、讽刺、爆笑，那其实都是‘装修’的活儿，而房子怎么盖才是最关键的。当时，我跟宁浩导演聊剧本的时候，我才慢慢学会搭房子的事儿，宁浩导演说，你先不用跟我聊具体的，咱哥俩就先说你要怎么盖房子，你是什么装修风格，我从你拍短片的时候就了解了。影片的气象、气质，那是装修的活儿，对于装修，谁都有自己的审美和风格，但是，盖房子可不是谁都能会的。”
王子昭觉得《二手杰作》之所以让观众颇有共鸣，就是因为有一个不错的“结构图”，“我们拍电影的就是施工方，可能观众最终看到的是一个装潢不错的空间效果，但其实，最难的部分是里面下的功夫，那是别人不容易看见的地方。”
根据于和伟的特质对角色进行了“量身剪裁”
《二手杰作》既有强烈的现实感，又有现象的奇观变形，一众演员在其中收放自如，不落痕迹地将戏剧张力拉满。于和伟精准的演技更是让观众赞叹，王子昭透露，于和伟是宁浩导演帮忙介绍的，“在确定了于老师出演后，剧本还根据他的特质进行了‘量身剪裁’，调整了许多。”
王子昭透露，自己先开始对于马寅波的设定有点“简单粗暴”，就是邋里邋遢、不修边幅的中年男人，然而，于和伟对于这个人物的形象设定给影片加分很多，“于老师也观察了身边一些文化圈的朋友，觉得马寅波心里藏着文人的清高和虚荣，他的虚荣不在于会戴着大金链、劳力士手表，但他一定是干净的、体面的、风度的。观众可能没注意到，马寅波在片中的头发其实是比一般的语文老师稍长一点的，他有那种对自己优雅、帅的要求。于和伟老师的呈现方式是准确恰当的，甚至是让我惊喜的。一个优雅而帅的人却又苦闷而潦倒，这样的对比更强烈。”
在王子昭看来，郭麒麟则是饰演马墨的“不二人选”，“他有表现力、有演技、有喜剧的呈现能力，他还能呈现出一个普通少年懵懂的样子，非常难得。”
王子昭觉得“归于普通”是郭麒麟的一个巨大的优势，“要是找别的小帅哥来演，往往弄不像，最后还是一脸漂亮、特好看的样子，但是，郭麒麟平时帅归帅，但他捯饬捯饬，就能变成高中时期，校园里特别普通的一个小孩。”
郭麒麟还是王子昭喜剧上的“知音”，“郭麒麟的身上是有老灵魂的，他对于喜剧的理解，与我是完全契合的。虽然我们年龄相差挺大，但是我们聊天的时候，会发现在喜剧美学上的根儿是一样的，都还是受梁左老师、黄建新老师的影响。这对于现在的年轻演员是非常难得的。”
这闹腾的一家三口中，于和伟和郭麒麟扮演的父子属于不靠谱型的，而倪虹洁扮演的妈妈则是清醒的、务实的，“你想啊，马寅波是老夫聊发少年狂，马墨则有点傻、呆萌，这两个男人经常是‘不知道自个儿姓什么’，但是，女人往往能够让这些男人清醒一些。从表面上看，这个女人可能是泼辣、啰嗦的，可她骨子里面是正确的，这部戏我也是希望人物能够呈现这种多层次，面上是一个样子，内在又是一个样子。”
打小儿就是一路幽默着成长起来的
2016年，宁浩坏猴子影业启动“72变电影计划”，网罗年轻导演人才，推出的《我不是药神》《绣春刀2》《孤注一掷》等作品都非常成功，如今的《二手杰作》也已经赢得了口碑，谈及宁浩导演当初看中了王子昭的哪些特质？王子昭笑称：“大概是我那溢于言表的幽默和那种深藏不露的忧伤。”
幽默感确实是王子昭身上的天赋，打小儿就是一路幽默着成长起来的，他觉得很多北京人说话京腔里都自带喜感，逗乐的日常无处不在，所以，王子昭在这部影片中仿佛也是带着一点坏笑讲故事，极尽讽刺，喜感却是驾轻就熟、恰到好处。王子昭表示，这也是自己的“创作抓手”，“真要说创作上谁能故意弄出什么新玩意儿来？想象出一个新的语言、新的方式？其实都是根据你生长下来的环境去提纯而成的。”
然而，讽刺喜剧的分寸，王子昭掌握的挺好，犀利却并不刻薄，王子昭笑说这是因为自己讽刺的时候“态度端正”，“我其实是在‘自黑’，并与众人共勉。《二手杰作》里，处处都在讽刺那些‘特装’的人，马寅波、马墨喜欢的文艺女同学都特别装，不自量力的企图和难以掩饰的尴尬，其实呢，我讽刺的就是自己，因为我上学的时候就特别装，中学和大学那会儿，人家有的打篮球打得好，有的社会上朋友多，都是人家的谈资，可这些事儿，咱也拼不过人家，那我就去爱好文艺了，我书看的多、电影看的多，以此来武装和粉饰自己，好像就有点优越感了，其实不过是一知半解，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现在长大以后，再回想当年的自己那种状态就是非常可笑。对马寅波和那位文艺女青年的那种‘装’的反讽其实无关职业和性别，都是对准我自己，都是我对自己的剖析和反思。”
由此，《二手杰作》敢黑敢怼，但是不招人讨厌，反而让人觉得挺有道理和哲思，王子昭表示，这个分寸感的拿捏也是“天生”的，“我打小就到处惹事，但是别人也没特生气，因为北京人有个能力，就是我挤兑完您之后，您绝不会动手打我，因为没到那份儿上。”
在王子昭看来，目前有两种喜剧，“一种是那种特直截了当的，手段可能偏于杂耍式的，但也是自成一派，有完整的一套体系。另外一种就是带点拐弯抹角的，以讽刺为手段的。这两种无所谓谁好谁坏，但是我从小到大，接触喜剧的时候，更多地是亲近第二种。比如早期的时候，我受到的影响是王朔老师的书，然后是冯小刚导演、陈佩斯老师、黄建新老师的作品，以及梁左先生的《我爱我家》， 所以，《二手杰作》也是在致敬这种喜剧美学。”
尽量坚持创作讽刺喜剧 终于靠拍电影有了工作
《二手杰作》的戏剧结构扎实，其中的幽默感又是手到拈来，创作过程非常顺畅，唯一难的一场戏是天台上的那段情节，王子昭说：“专业上不难，难的是工业拍摄，我们以前没有干过这种‘大活儿’，那么高的楼怎么往下掉，威亚的安全性，那么多人怎么调配，机位的设置，这种工业活儿是最难的。”
此次，宁浩和徐峥导演都来为《二手杰作》客串、站台，对于两位导演的“爱才”，王子昭也是心存感激，“当初，我和宁浩导演还聊过，我说您干这扶植青年导演的事儿，感觉没什么搞头啊，别的公司都是弄IP、签剧本，可您签我们一帮年轻导演，谁也没带什么剧本来的，您说您干嘛呢，好像吃力不讨好啊。但是，宁浩导演说，因为他自己是做创作出身，他相信一个电影能干好，不是IP版权、不是故事怎么样，一定是导演这个人，他特别信任人。每年都有很多才华横溢的导演涌现出来，只是还没有被市场电影所相中，那他就作为‘能源’储备起来，目前看，这事儿真的挺成功的。”
而对于徐峥导演，王子昭说：“我跟徐峥导演住一个小区，我们经常在遛狗的时候就能碰见，我昨天还发微信感谢他，徐峥导演来是纯帮忙的，他跟宁浩导演，跟我们公司关系都特别好。”
提及未来的规划，王子昭表示，会尽量坚持创作讽刺喜剧，“其实，我并没有明确的计划，包括创作《二手杰作》剧本的时候，我也没有立下一个目标要拍成黑色幽默、讽刺喜剧，我就是能干这个，就干了，干着干着就成这样了。我不是一名什么都能拍的职业导演，今天悬疑、明天爱情、后天喜剧，我不具备这种职业能力，也没有太多的选择。”
不过，有了《二手杰作》这部拿得出手的作品，王子昭感觉到自己终于靠拍电影有了工作，“可能算是有了个营生吧，有了一个踏实的社会身份。之前，并不好说，毕业了号称是导演，但是没有作品就相当于无业。我拍广告拍到2018年，然后就专心酝酿电影了。人家搞金融、搞房地产的都有个具体工作，我说我搞电影，但是又没搞出什么，外人就没法定义你到底是干啥的。而这部戏之后，我就好意思说自己是干啥的了，至于未来，就一步一步地走着瞧吧。”
王子昭今年36岁，问他是否设想过自己中年时候要成为什么样的人？王子昭说：“我就希望我千万别像《二手杰作》里的马寅波那样， 被成功和名利所蛊惑和迷失。不过呢，我还是想体验、经历一下成功的感觉，我保证不会像他那样走到歪路上，但成功可千万别不来。”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肖扬
编辑/贺梦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