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奋斗

我儿子上小学有一年，开学不久就被老师请家长了。老师对我说，孩子作文写得好不好在其次，可不能让孩子从小就学着撒谎啊，你看看你儿子写的，暑假里最难忘的一件事，他说他开火车去了，还说他是全国唯一开过火车的小学生，他可真能扯。说完老师还用狐疑的眼光瞟瞟我，似乎是怀疑我这当爹的也不靠谱。我要是告诉她，我平时都开着火车去买菜，估计她得报警。

我所服务的徐州机务段，位于上海铁路局的最北端，是津浦铁路和陇海铁路两大干线交汇的交通枢纽。我们担当的列车交路，东西南北都有。拿我来说，这些年来也跑过大大小小几十个地方。要说火车司机这职业，枯燥的工作之余，很少的一个乐趣，就是顺便地，在这些不同的地方都买过菜。

我爸那一代蒸汽火车司机，火车速度低，运行时间长，跑个百十公里，火车头就要进折返段加煤补水，火车司机也换班休息。乘务员公寓多在县城市镇，有的干脆一出门就是集市，买菜很方便。那时候火车司机收入低，往家捎菜主要是为省钱。用我妈的话说，一个鸡蛋便宜一分钱呢。小时候都住铁路宿舍，一个院儿都是火车司机，跑哪条线的都有，各家的爸爸出车归来，总要捎点乡下的菜蔬回家，而且互相调剂，你帮我捎二十个打野鸡蛋，我帮你捎几棵黄芽白菜。

我印象最深的是，有几年我爸跑符离集，都知道那儿的烧鸡最有名，可那时候多穷啊，我爸一个月工资才四五十块钱，而一只烧鸡要好几块呢。一直到快过年了，我爸咬咬牙，买了包鸡杂，五毛钱，油纸包了好几层，揣怀里带回家，我爸我妈两口子看着我和我弟吃。我弟不懂事，还老问，爸，这烧鸡怎么没有鸡大腿？我多懂事，趁他问，多吃了好几块。

等我上班以后，生活水平一年比一年好了，火车司机再往家捎菜，越来越讲究了：夏天买十几斤野生鳝鱼，养缸里够吃俩月的；冬天隔三差五捎只黄口的羊腿、兖州的母鸡打打牙祭；八月十五也舍得买几斤固城湖的螃蟹、连云港的对虾了。

我没成家之前不买菜，还嘲笑那些趟趟都捎点儿菜回去的师傅们，开了一路火车，睡个懒觉不好吗，还起个大早去赶集。不过要是当地有啥好吃的，我是不辞辛苦的。比如当年我们跑徐州至山东兖州的一趟站站停的慢车，我们叫兖州小票，每天中午到达兖州，要到第二天中午才返回。一大早，师傅们都去城西的菜市场赶集去了。我慢悠悠出门，绕到铁路公寓后面，过一座小石桥，是片回民街区，街巷古朴。有家小铺，羊肉炖得极香，十块钱，戴着小白帽的老大爷从锅里捞出一块白水羊肉，切开来筋头巴脑满满一盘，再盛碗羊肉汤、买俩吊炉烧饼。羊肉蘸着小料，吃完喝完，一脑门细汗，那个舒坦。如此这般匆匆数年，忽一日于小石桥上看静水深流，想起童年时我爸从符离集捎回家的那包鸡杂，似有所悟，遂返身又买回一包羊肉，第二天就给丈母娘家送去了。

现在的火车司机在外买菜的少了。一个是如今物资供应极大丰富，甚至脚不出门，网上就能买到天南海北的尖货。另外，几次大提速以来，特别是这几年高铁普及了，火车司机都是单班折返，有时连火车站都不出，站台交接班，当天就返回了，自然就没时间买菜了。

再回到文章开头，当时的真实情况是：那年暑假，我儿子和他妈妈跟我去海边旅游，就坐在我开的火车头后面第一节车厢。中间站停车，儿子非闹着要上火车头看看，于是就坐在了我旁边的边座上。当然火车我是没敢让他开，只让他按了按火车鸣笛按钮过过瘾。风驰电掣之际，儿子兴奋地说，这比打游戏刺激多了。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