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吃”之外,端午节还有由来已久的民间祭祀仪式。其中,常见的是门前要插艾草和菖蒲,门上要贴朱砂黄纸绘就的钟馗和张天师等神符,目的也是为了辟邪。其中艾草和菖蒲,取艾虎蒲剑之古意,和钟馗打鬼一样,有驱邪之意。清诗写道:“樱桃桑葚与菖蒲,更买雄黄酒一壶。门外高悬黄纸帖,却疑账主怕灵符。”说是连要账的债主,一见这神符,连门也都不敢进了呢。端午节午后,粽子等食品一旦吃过,神符要揭掉,艾草、菖蒲统统要丢到大门之外的当街上,这叫“扔灾”。
民俗,在漫长的历史演进过程中,写出一首首节日的抒情诗。端午节,和其它节日一样,祈福的心愿在各式各样的民俗活动中彰显。
在南方,端午节有龙船竞渡和投粽江中的传统,其中有祭祀屈原之意。在老北京,没有这样的传统,但和南方一样,会剪纸、折纸,或采绒、编草,做成虎或蝠的样子,都是为驱邪祈福。其中,最简单的是用黑白黄红绿5种颜色的细线,编成线绳,旧书上说是“可避鬼,不染瘟”,还给它起了个好听文雅的名字叫“长命缕”或“五福绫”。
一般老百姓都叫它“五色线”。所谓“五色”,对应的是“五毒”。五色线可以系在手腕上,也可以垂于发间,依然是为驱赶五毒,平安祈福。我小时候,赶上端午节,这种五色线最为流行。它简便,又不用花什么钱,常是母亲从绣花的彩线中抽出几缕,编成麻花状的五色线,戴在各自手腕上。老北京有唱词唱道:“孩子们头上写个王老虎,姑娘门鬓边斜簪五绫。”成为男女孩子过端午的标配,就好像西方的圣诞节要戴圣诞帽一样。
春节的重头戏在年三十之夜,讲究吃年夜饭。端午节不一样,讲究在中午过节,说是午前辟毒。这一天中午,老北京会先到天坛,后到金鱼池游玩。明《帝京景物略》中说:“五日午前入天坛,曰避毒也;午后出,走马坛之墙下……南则耍金鱼池,西耍高粱桥,东松林,北满井,无地不同,饮醵同游也。”其它几地,均不如金鱼池方便、名气大,所以去金鱼池的人更多。清代,《燕京杂记》等书说:“五月五日,多集天坛”“京师多重午节,天坛游人极盛。”连宫中的大臣都特意请假到天坛来聚会。清诗有云:“赤日中天万户动,粽藤清道骑官从。”那种热火朝天的场面,可想而知。
《北平风物类征》引《燕都游览志》说:“都人入夏至端午,结篷列肆,狂歌轰饮于秽流之上,以为愉快。”可见,欢度端午的热闹阵势,不亚于春节的庙会。端午节,在这样官民同乐中,越发热闹起来,其节日的仪式感也增强不少。
——节选自肖复兴《端午五谈》
在我的故乡,过端午倒简单得近乎朴素了。家家户户包粽子、吃粽子。大约也仅止于此。粽子古称角黍。关于粽子最早的记载,是西晋新平太守周处所写的《风土记》:仲夏端午,烹鹜角黍。在我们河北无极,粽子也没有那么多花样,一律是黄米红枣,甜黏可口。黄米,又称黍,糜子,夏小米。黍子去壳成黄米。黄米和小米同出北方,但在北方人眼里,黄米的地位,较小米更高。后来,才渐渐开始有江米粽子。黄米粽子倒成了老辈人念念不忘的口味,作为一种怀旧,或者一种习惯。记得那时候,每年临近端午,母亲便忙着泡米,泡红枣,泡粽叶。粽叶是集市上买的。南方常用箬叶,北方则多用芦苇叶,阔大碧绿,经了水的浸润,越发添了一种特殊的清香,夹杂着植物浓郁的青气。母亲包的粽子,饱满俊俏,团团可爱。一个一个盛在瓦盆里,青碧诱人。屋子里,米黄枣红粽叶绿,说不完的家常絮语;院子里,阳光明亮,树影摇曳,有蝉声零落,有鸡鸣犬吠。只觉得日月悠长,年岁静好,有一种民间永恒的欢乐和喜悦在里面。
煮粽子用的是那种大铁锅,好柴硬火,一煮就是一夜。只听得厨房里的风箱哒哒哒哒不歇,香甜的味道在院子里弥漫开来。月影西斜,小孩子们等不及,终于去睡了。嘴角含笑,想必梦里都是粽子的滋味。清晨,当鸡啼划破淡淡曦光的时候,小村庄里便飘满了粽子的香甜,家家户户都团团围坐,吃粽子。母亲派我给东家送三个,给西家送五个。一样的粽子,不一样的味道。
这种粽子,最好是放凉了吃。北方五月天气,已经渐渐大热。从外头回来,洗手剥一个凉粽子吃,香糯甜软,立时暑气顿消,满口芬芳。小孩子们往往贪嘴,大人们便叮嘱,不要多吃,粽子瓷实,当心不消化。可小孩子哪里管这些?《红楼梦》第三十一回,宝玉和晴雯口角,黛玉走过来,笑道,大节下的怎么好好的哭起来?难道是为争粽子吃争恼了不成?虽不过是戏谑之语,却也可见粽子确是端午时节人们的爱物。
乡下人家节俭,吃完粽子,粽叶不舍得丢弃。往往拿清水洗净了,晾干,一沓一沓挂起来,以备来年再用。此后的一年里,那粽叶便被齐楚楚挂在那里,有点寂寞,有点孤清。主人家无意看见了,便念叨一句,呀,又快端午了。直到现在,吃完粽子,我总是下意识地要把粽叶收起来,想一想,到底还是罢了。不禁怅然。
年年端午,正是石榴花盛开的时节。那时候,我家院子里种了一棵很大的石榴树。端午前后,满树榴花夭夭灼灼,明艳动人。我们几个女孩子在树下嬉戏,笑着,闹着,只觉得人世间尽是繁华闹热,尽是锦簇花团。要等到多年以后,我们才渐渐恍然,那榴花深处的童年光阴,那喧哗声动的端午佳节,实在是金子一般的岁月,美好而贵重,不可重现,不可再来。
岁月流徙,而今,母亲辞世已逾20载了。这世上,再没有人给我包粽子吃了。这么多年了,远离故土,在他乡辗转漂泊,见识了天南海北的各色粽子,遍尝了以粽子为名的种种美味,我却独偏爱与怀念母亲的粽子。
端午节之于我,竟是乡愁了。
——节选自付秀莹《五月榴花照眼明》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