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初与宋代，间隔不过百年，长寿者可以从宋末活到明初。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亲历过宋、明社会，那么他应该会发现：宋、明（前期）仿佛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世界（孰好孰坏姑且不论）。

比如说，宋宽厚，明苛严。宋城市商品经济发达，明初城乡商业凋零。宋重视商业税与货币税，明回归农业税与实物税。宋政府倾向于用货币与市场解决问题，明政府热衷于用强制性劳役解决问题。宋为大政府，明为小政府。宋重经济剥削，明重人身控制。宋厚待士大夫，明薄待士大夫。宋从民之欲，明禁民所欲。宋无暴君，明多暴君。宋科举重策论，明科举重八股。宋朝夜市繁华，明初却恢复了严厉的夜禁。宋朝城市到处都是茶坊、酒肆、瓦舍勾栏，但明初，我们在城市找不到一所舍瓦，在农村看不见一间酒肆，人们几乎没有什么声色犬马的娱乐活动。

要等到晚明，明朝人的社会生活才越来越接受宋朝。一位历史研究者说：“晚明商品经济和城市商业化的发展较快，东南沿海城镇市民社会或有雏形，儒士世俗化非常明显，思想禁锢大大减少，等等，某种意义上可以视为南宋后期城镇社会的延续与发展。人们在综观10世纪—15世纪的历史之余，常常会有这样的朦胧感受：明后期与南宋非常相似，万历以后很像是对南宋社会状况的‘跨代连接’。”但在明前期，特别是朱元璋时代，社会形态与宋朝的反差是非常明显的。

社会形态的差异来自宋明施政风格的差异。简单地说，朱元璋政府就如一名保守的乡村地主，以农为本，不鼓励商业，政府更不应该热切言利。宋政府的态度恰恰与朱元璋的主张相反，从不惮于言利，对发展工商业、收取工商税充满热情。

前面我们说到，宋王朝与明王朝的一个区别：宋是大政府，明是小政府。有的朋友表示不理解，或有异议：明朝皇权专制更厉害，怎么可能是小政府？我解释一下。我所说的大/小政府，与皇权专制程度没有直接关系，而是指政府的规模、职能。宋朝的政府规模庞大，政府职能完备，可谓大政府。而明王朝政府只能维持简单的规模，政府职能严重退化，当然是小政府。

举个例子吧，以古代社会的基建——修桥为例。

泉州是宋时最繁华的商业城市之一，据地方志记载统计，两宋时期泉州造桥139座，明代造桥41座，清代造桥58座。换言之，宋代是泉州修桥最积极的时期。造桥的资金既有官款，也是社会捐献，但地方官府是主导修桥的力量。换言之，宋代泉州政府对地方基建富有积极性与热情，是初代的“基建狂魔”。

再来看另一个城市。汉口，这是晚清时期最繁华的商业城市之一。19世纪汉口有50多座桥梁，但，“无论是兴修新桥，还是重修旧桥，都是通过个人捐资和街坊集体捐资兴修的”（罗威廉），政府几乎没有发生作用。事实上，晚清城市的各项市政都由地方绅商主持，而政府消极无为，连修个路灯都无能为力。而朱明王朝比晚清政府还要无所作为。

以小见大，我的结论是，从宋到明清，国家职能发生了严重的萎缩与衰退。国家能力低下，这才是晚清近代化失败的根本原因。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