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讨论度最高的两部热播剧,《梦华录》和《破事精英》走出了截然相反的两条舆情曲线:前者高开低走,后者艰难的逆风翻盘,个中原因无甚关联,但共性是极致的,反映出公众情绪在决定一部剧作口碑的因素中占比变强。
比如一开始被想当然为“小破剧”的《破事精英》,因为与《爱情公寓》系列同为导演韦正作品的“血缘关系”,一亮相就被扣上“抄袭”的帽子,质疑、贬低、轻视没有停止过。导演韦正在微博上前所未有的活跃:上线第四天,他就发布了“《破事精英》没有抄袭”的宣言,并强调“如有《破事精英》抄袭任何英剧美剧日剧韩剧泰剧国产剧的实证,可在微博里联系我,我逐一答复,有问题当众道歉,删除所有相关片段,并作为第一署名编剧,承担所有法律责任……有种来战”;随后又发布了这部剧的幕后特辑——那是拍摄期间就一直在准备的“证据”,“观众越了解,就越有助于减少对这个行业的误解,这个东西不得不做,不然出了问题又讲不清楚。”
关于《爱情公寓》系列抄袭的问题,韦正曾在完结篇《爱情公寓5》上线后接受采访做过解释,他表示这个系列中只有第5部自己才担任了编剧,至于剧本抄袭他是《爱3》播出后才知道,可是《爱3》和《爱4》的导演合同已经一起签约了……但是在他过去的职业生涯中,始终无法与《爱情公寓》的声名与负累解绑。
《破事精英》4日即将迎来完结,一开始质疑它“抄袭”的声音逐渐消迩,对于这部作品在喜剧创作上的突破和尝试逐渐被看到,很多评论开始恢复客观的情绪,主张公正的看待《破事精英》。在接受北青报采访时,也能感受到韦正重新起航的决心,以及做喜剧的自信。目前《破事精英》豆瓣评分7.1,韦正说:“比我想的高很多了。感谢低星评价警醒我们勿忘过去,感谢高分评价鼓励我们看向未来。”
导演韦正
喜剧长片吃力不讨好
北青报:从《爱情公寓5》到《破事精英》,选题确定有什么波折吗?目标观众群体有哪些变化?
韦正:我们当时最简单的想法就是,希望做一部跟《爱情公寓5》完全不一样的新作品,它的题材和风格都要有突破和变化。当时针对几个选题展开了一些筛选,最后确定的是《破事精英》这么一个打工人的切入点。事后感觉到这个选题其实是很适合表达的,它真的可以涉及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关于目标观众群体,我认为《破事精英》的观众人群应该比《爱情公寓》要年长些,观看门槛也会相对更高一些,适合那些喜欢思考,有一定生活历练的观众。《破事精英》保留了好笑有趣的一面,但又多了一个现实的内核。
北青报:短视频的飞速发展对喜剧特别是情景喜剧市场的影响,您的感受是什么?
韦正:对情景喜剧没什么影响,电视剧市场上本来就没啥喜剧。有没有短视频的崛起,喜剧长片都没太多人愿意拍,因为它就是非常难,吃力不讨好。短视频繁荣的结果是大家进一步提高了笑点门槛,对喜剧工作者来是更大的挑战——我们怎么样在一个45分钟的长片里面,给观众提供一个超过短视频的观看体验?别人为什么要来看你的?而不是去刷短视频?未来喜剧长片的价值到底在哪里?
我认为,传统意义上的喜剧片在今天已经落后于时代,它必须自我改革,不然就会面临淘汰。任何一个喜剧团队,靠区区几个编剧的智慧和笑点输出,是无法和短视频几百万的创作者抗衡的。长视频在段子上完全不占优势,真正的优势在于它的故事和格局,它的人物塑造和世界观更完整,主题可以扎得更深。如果一个喜剧还是段子剧,那么它会越来越没有机会,越来越难在短视频的竞争中存活下来。
北青报:关于谐音梗的过多争议,是意料之中的吗?您怎么看待。
韦正:大部分观众吐槽谐音梗只是善意调侃,并不是真的那么讨厌谐音梗。好的谐音梗还是很好笑的,比如“压力事多得快不行了综合症”。再说李诞那里谐音梗扣钱,咱这儿又不扣钱,欢迎投稿。我觉得主要还是看合适不合适,不管什么梗,好笑就是好梗,没必要歧视谐音梗,我自己生活中也爱说谐音梗,所以总体来讲我觉得还好吧,不算是个争议。
北青报:演艺圈工作其实跟真正的职场有很大不同,如何将这种现实主义和理想主义混杂的作品做的更有真实代入感?
韦正:第一点,演艺圈的工作和真正职场有不同,也有共性的地方,一些基本的底层逻辑是相通的。第二点,其实我们并不是按照所谓演艺圈的职场逻辑来写这个剧的,我们做了大量的调研,我们整个核心创作团队都有上班的经历,大家把自己的经历整合起来,以及我们也有很多资料的搜集和学习的过程。我觉得具体到某一个行业,每个行业的职场都会有一些自己的小区别,它的职场环境也不一样。所以我们在《破事精英》里面,提供的是一个相对更共性一些的问题。关于现实主义和理想主义混杂的作品如何做的更有真实代入感,这个自然是多方面的,它每个环节,你都必须要尽可能做到最好。一个当然是剧本,剧本需要打磨,需要真的去听打工人的意见,他们觉得这个东西是不是逻辑上能够成立?有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老板说话是不是这样说的?需要我们去观察,演员也需要观察。演员去做了实习,作为社畜去职场体验工作,可以观察到其他同事是怎么工作的,老板是怎么工作的,老板怎么训话的?自己在碰到这些事情的时候心情是什么样的?这个体验对于演员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对于整个表演的真实性也是非常重要。导演也需要去学习和观察现在打工人的一个心态。时刻更新,关心时政,了解大家都在讨论什么,关心什么,苦恼什么。这个东西我觉得是真的很有时代特点和中国特色的。我觉得中国的职场逻辑,跟海外的不一样,它有一个文化背景在,这些东西我们都希望能够在片中得到体现,就像第七集讲的是中国职场的饭局文化,这个东西就是中国独有的。
“有限绝望”与“无限绝望”
北青报:关于演员的表演,您提到演员的实习跟真正的“社畜”相比是“有限绝望”与“无限绝望”的区别,您是如何在创作中体验这种无限绝望的?
韦正:对于演员来说,他的实习期必然是有限的,不管是一个月还是两个月,他知道自己还是要回去演戏,不会一直在这个地方,所以我认为这种绝望它还是不一样。但是我相信他们在拍摄现场,可能会体会到无限绝望吧。在现场我给他们的压力可能是更大的,而且日复一日,每一天,每一场戏,每一句台词,都希望能够做到最好。每一场表演最后的结果都是不够满意,你还可以更好,这是我们平时工作的一个常态。可能这也有助于他们理解真正职场人在工作当中的这种无尽的绝望。有一场戏拍完了,但是下一场戏,导演肯定还是会有各种不满意,还是要各种调整的这种感觉吧。如何在创作中体验这种无限绝望,对我自己而言,这种无限绝望是存在的。因为有很多的困难,你知道只要做这一行一天,你就会面对他一天,你永远都要面对那些困难并且没有退路。我觉得这种无限绝望最后的结果,如果你不认输,不放弃的话,最后他其实生出的还是勇气和希望。你面对一个可能无法改变的事情,你是否还愿意继续奋斗,你是否仍然愿意去努力、去超越、去突破。就像《破事精英》开局的时候,其实每个人都落到一个很艰难的或者说很低谷的一个位置,但慢慢你会发现通过他们自己的努力,通过他们的团队协作,他们仍然在一定程度上获得了成长,获得了进步。我们的剧有一些像躺平、佛系这样的一些行为,但从宏观上来讲,破事部的这些人最后还是会被激起斗志,反击的欲望、自我证明的需求,相互的鼓励,这些都是从绝望当中诞生出来的。所以对于咱们这部剧来讲,绝望和痛苦是他的土壤,但他在上面能够结出勇气或者力量的果实。我再简单地讲一下刚才后面一个问题,前面可能说的有点散了,就是关于如何在创作中体验这种无限绝望的。我觉得做我们这个行业,做导演的这个行业可能每一天我都在经历这种无限绝望,因为永远有问题等着你去处理,去答复,去解决,没有止境,只要你还在做这个工作,就逃脱不了这个职业给你带来的一些宿命。
希望《破事精英》能够陪伴大家共同成长
北青报:《爱情公寓》与观众实现了共同成长,完成了陪伴和治愈;《破事精英》您希望它承载怎么的功能?会继续做下去吗?
韦正:我希望《破事精英》仍然是一部能够陪伴大家共同成长的喜剧。我希望它能够给大家,给观众带来力量,这是它跟《爱情公寓》一个比较大的区别,《爱情公寓》可能更多的是温暖和陪伴,而《破事精英》是带来力量。为什么一个看起来丧丧的,让喜剧变悲剧的一个东西,他会给人带来力量?因为你看看他们就会觉得自己过得还不是那么差,他们能够站起来,你也可以。破事部这些人虽然看起来混得不好,但他们并不认命,他们还是在为生活打拼。我们在《破事精英》里面也加入了很多话题性的讨论,这个也是希望通过这样的话题切入,来帮大家提供一些启发和思考。能够推动整个社会文明往前走一点点,能够推动大家变得更好,这个也是“力量”的一个解读。至于能不能继续做下去,这个还是要看市场反馈吧。《破事精英》还是一部概念有点超前的喜剧片,它的人群不是目前的市场主流观众,它能否经历市场的考验,大家是不是真的愿意看下去,取决于观众自己。
没必要把喜剧和情景喜剧的品类分太清楚
北青报:最近有关于情景喜剧的综艺播出,《破事精英》一开播也带动了很大的关注度。您认为这个品类目前的最大困境是什么,要想达到理想的生长环境和状态需要做哪些改变和努力?
韦正:我认为没必要把喜剧和情景喜剧的品类分太清楚。反正现在既没有太多情景喜剧,也没有太多喜剧,都是濒危物种了就别再细分了。喜剧就是喜剧。我们这次在喜剧上做了很多突破的混合类型的尝试,科幻也好,古装也好,悬疑也好。喜剧没有一个特定的规则,没有人规定喜剧也必须是什么样,它可以和任何类型,包括悲剧相混合,好看就行。重要的是有人愿意拍喜剧,我们需要真正思考的是为什么这十多年来少有人愿意去拍喜剧片。有大量的甜宠剧,古装剧,抗战剧,但这么多年过去,依然很少有人愿意去拍喜剧,这并不是观众不爱看,市场没需求,这真的是值得深思的。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很高兴自己有机会可以再往前进一步,甚至多进几步,让喜剧本身与时俱进。在形态、类型、风格上做出一些新的尝试和变化,让它更有生命力,更符合现在的观看节奏,让喜剧长片能够在和短视频的竞争当中展现独特的魅力。需要哪些改变和努力? 我觉得行业不妨打破原来固有的对于喜剧的刻板印象,观众不妨对喜剧创作报以适当的宽容,以及我们喜剧工作者自己,需要认真地对待每一个作品,每一个包袱,每一场戏,每一句台词。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杨文杰
编辑/贺梦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