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节的消息谁会信呢？

我叫张夸夸。我是个“90 后”，看起来跟别人没有什么不同。在我家乡的方言里，“夸”是话太多太吵，不够文静的意思，并不是什么赞美。

2017 年一个稀松平常的春日，天气很好，阳光明媚且有温柔的微风。换衣服准备去上班时，我从落地镜里发现右边的小腿上有一大片连绵的淤青，呈边界模糊不清的波浪形状。我以前从未见过。

平日风风火火撞到哪里不自知的情况，确实发生过，但都是小面积的淤青。如此大面积的淤青不可能是不知不觉间撞伤后产生的，触摸时也没有一丝痛感。干脆把衣服都脱了，粗线条的我这时才看到，淤青不只在小腿，大腿也有且颜色更深。又想起前几天收到的体检报告提示有几项指标出现了不明显的异常，如此种种，我觉得不能再拖，立刻穿上蓝色风衣出门，去打印店把电子体检报告打印出来，然后赶去和老徐会合。老徐是我的同事，她在医院替我挂了下午的号。

在公交车上，我把不同部位淤青的照片，在微信上发给做医生的爸爸。我知道情况不正常，但也没想太多。最多是贫血吧，我想。我更多担忧的是，初春的四月还有点寒意，今天露着脚踝出门，傍晚下班时会不会冷呢。

下车后，我没有直接去医院，而是拐进街对面的“罗莎面包”，买了袋红豆面包，我想老徐可能还没吃午饭呢。我也并不着急。走向医院的路上，在等待最后一个绿灯的时候，我发了条朋友圈：希望还有六年前的好运气。配图是美剧《傲骨之战》里，机敏的梅丽莎的台词：不要发送超过十五条以上的恐怖信息。

我去的是湖南省人民医院，到那里时刚好两点，诊室外不知道为什么，有好几位保安在维持秩序，气氛非常严肃。第二次确认挂号信息后才让我进了诊室，这让我莫名紧张。一位银发老太太接诊，看完我腿上各处的连绵淤青（学名紫癜，也就是出血点）后，我又主动递给她之前的体检报告，按例她问我答。

“你月经怎么样？”

“以前很正常，很准时，只是量少。这次推迟了十天，量有点大。”

“你牙龈出血吗？”

“出血了半个月吧，可能是牙结石引起的，打算去洗牙。”

二十七岁生日，在中心 ICU 抢救

4 月 11 日早上，我被男护士大声叫醒：“张苑，今天是你生日吧，生日快乐啊！你爸爸来看你了。”

我无法起身，护士把床摇起来一些。我费劲地睁开眼，才勉强看到床尾站着爸爸、老徐、囧囧和莉傻，他们都穿着防护服，戴着口罩，包裹得严严实实。爸爸高兴地指给我看：“黄莉特意做好蛋糕从常德赶来，蛋糕很漂亮呢！”老徐也端着几个精致的小蛋糕，凑在一旁。他们开始拍手，唱生日歌，脸上是哭是笑我看不清。我很虚弱，甚至没力气去吹灭蜡烛，只勉强说了一句：“帮我给蛋糕拍张照，我将来会看的。”说完就又倒头睡去，十分扫兴。

从前我就不爱过生日，但朋友们的礼物会持续轰炸一个月，热热闹闹，总是让人惊喜。此刻我还来不及感受生日的快乐，就又陷入已经连续几天的昏睡和更明显的谵妄。我不知道自己吃了什么，甚至不记得医生每天早上巡房时，我是否清醒，回答过什么。后来听老徐说，下午的指定探访时间里，她们在监控室看到的我全身连着各种机器的管线，一直在痛苦地挣扎。

除了每天平均超过十八个小时的昏睡，还有持续出现的各种幻觉，我生气地跟护士抱怨：“病房怎么一下子挤满了好多好多人，我左右两侧都是高高的台子，连那上面也睡了人。好挤好挤，但怎么赶他们都不走，他们到底还要待多久？我都被挤得快喘不过气了！”我看到病房门口有两个大汉日夜看守。但他们的头总是变化，一会儿是奥巴马，一会儿是哆啦 A 梦，他们不说话，只是一直盯着我。虽然知道他们是在保护我，但我还是觉得太奇怪，忍不住跟护士吐槽：“哎，他们怎么这么闲？来我这儿凑什么热闹？本职工作都不做了吗？工作不饱和哦？！”

遥远的三十岁，我真的活到啦

以前风光正好的时候，我总是有莫名的预感，觉得自己活不了太久。每次快要过生日时就想躲起来，托词道：“等将来能活到三十岁再说吧，三十岁时我一定办个大派对，今年……就先算了吧。”

哪知道，厄运比我预计的还要早来，二十七岁生日是在中心 ICU 抢救中度过的。医生跟我爸讲：“她的情况应该撑不过今晚，准备后事吧。”治疗的那几年，内心总在隐隐担忧明天会不会有新状况，三十岁看起来遥遥无期。

2020 年刚过完春节，朋友们就开始张罗给我的生日礼物，问我三十岁的生日会打算怎么操办。我拖着拖着还是放了大家鸽子，最后没办。

办生日会太耗体力了，我随便数了下，来往多的同事十多个，长沙的亲人十多个，亲密的朋友十多个，定名单需要智慧，如果都请，我的体力恐怕支撑不了。干脆算了，清清静静地下班后回家休息就好。尊重身体的感受、不再非得“说到做到”、允许“不勉强自己”，对我这种“执行狂魔”来说，也是一种成长吧。

而且我也并没有觉得三十岁生日这天、这个时刻能有魔法，使我有清晰可见的变化。我并不会因为在年龄上进入了“三”字头，就突然变得成熟、有智慧，我依然有很多困惑，依然软弱。近段时间遇到了很多麻烦事，很忙但是很恍惚，没有真实感，这让我在这个特殊的时间点停下来，又一次次问自己：你是谁？你在做什么？你究竟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你想如何度过自己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