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话剧院新近出品的话剧《牡丹亭上三生路》,在保留原作文化底蕴与思想深度的基础上,通过具有时代性的多重视角构建叙事,拉近了古代与当代的距离。它在传统戏剧的现代表达、经典题材的创新演绎、不同艺术元素的融合运用方面,都进行了有益的探索和实践,展现了洋溢着青春热情的新样态。
讲述故事升维到探讨“讲述”本身
对待《牡丹亭》这部天花板级的戏曲作品,《牡丹亭上三生路》的主创没有进行亦步亦趋的复制,也没有进行颠覆性的解构,而是小心翼翼地从自身及同代人所共有的孤独、迷茫出发,从他们对爱、对生命意义的求索出发,从现代人的兴趣点出发。编导发挥想象力与创造力,调整了故事的整体布局,提取原作中那些与“惊梦”“寻梦”“还魂”等有关的片段,重构为“三生路”的主线,并辅之以人设、细节、语言等方面的加工与改动,将杜丽娘与柳梦梅的至情故事,转化为每一个现代个体都可能经历或正在经历的自我觉醒之路。熟悉故事的观众在感受到《牡丹亭》深厚文化气蕴的同时,获得了陌生化的审美体验。
最明显的改动,是在《牡丹亭》构建的“人——鬼——神”三重世界的寓言基础上,强化了间离效果,将写书人、读书人和书中角色置于同一舞台之上,形成审美张力,直接对汤显祖创作《牡丹亭》的过程进行揭示与解密,迫使观众从情感沉浸转向理性思辨,从被动的接受者成为主动的见证者和参与者。这种套叠式的叙事框架设计,为观赏搭建了新的入口,让作品从讲述故事升维到探讨“讲述”本身,从而产生多层次的意义。
至情故事焕发个人价值光彩
添加杜丽娘嗜酒和柳梦梅卖梨的人设和细节,也是主创对原作进行现代化表达的一种尝试。原作中的杜丽娘是恪守礼教的太守千金,过着规规矩矩的日常生活;而《牡丹亭上三生路》中的女主刚一亮相,就因为醉酒而摔了一跤。这种微醺的、非理性状态的设计,为她后续摆脱现实束缚、将内心深处被压抑的对爱与美的渴望突然爆发出来,提供了铺垫。
柳梦梅在原作中的核心身份是饱读诗书、心存大志、准备进京赶考的文弱书生;而该剧中那一段柳梦梅和仆人老郭卖梨时,关于梨的香甜及烂在地里的果子的争辩,分明是给他添加了一个“卖梨小贩”的社会身份,将他改造成了一个“行动派青年”。这使他从一个略带距离感的古代才子,变成了一个可触摸可感知的现代“奋斗者”。这种处理打破了才子佳人的刻板模式,让人物更丰满,让爱情冲突更具现实感,也让《牡丹亭》这个古老的至情神话,在当代语境下焕发出关于平等、奋斗与个人价值的光彩。
在该剧中被整合的还有人物的语言。胡判官一边文绉绉地吹嘘自己“写不尽四大洲转轮日月,也差的着五瘟使号令风雷”,一边则因不耐烦高喊着“下班,下班”。一人分饰两角的演员脱下花神服饰,换上汤显祖戏服,一边吟诵着杜丽娘典雅的台词,一边又用现代语言对观众讲述:“玉茗堂中,我日日浇灌玉茗花,就是山茶花。它开得绚烂,败得突然。每每看到它以盛放的姿态突然整朵掉下,难免伤情。但,有这样一天,有这样的一朵花,它让我觉得,一切皆好。”剧中人物语言半文半白、半古代半现代的混搭,为作品添加了喜剧色彩,也使我们感到主创在感情和人性层面沟通古今的努力。
视听语言成为心灵绽放的意象
牡丹花在舞台上的铺排和运用,是贯穿全剧、深化意蕴的一个核心意象。它与杜丽娘的身份、性格、命运,以及作品立意紧密交织,不仅推动了戏剧动作的持续发生,定义了杜丽娘大家闺秀的绝世美貌,更是隐喻她被压抑的青春欲望和“花开不及时”的生命焦虑。
主创对于传统书法、绘画等舞台语汇的运用,也都是个体心灵的具象化呈现。这些视觉语汇有点有面、虚实结合的延伸,与明显带着昆曲《牡丹亭》旋律的音乐一道,让观众感到时间的流逝、情感的流动,以及那种能够穿越古今的心灵绽放的华彩。
可以说,《牡丹亭上三生路》的艺术表达方式,建构了传统经典作品与现代审美充满生机的互动,为我们打开了新的思想艺术空间,在一个新的坐标上重新思考世界、艺术与自我。
摄影/柴美林
(刘彦君)
编辑/汪浩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