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历史，我认为水管工挽救的生命比医生多。外科医生、内科医生和科学家获得了所有的荣誉，但我觉得是时候把其中相当一部分荣誉归于这个负责现代卫生和污水处理基础设施的卑微行业了。为什么？因为一个国家的给排水系统与人口健康直接相关。没有水管工，霍乱等致命疾病就会肆虐成灾，为养老金存钱也就没有多大意义了。

水管工和医生似乎是完全不同的职业。但是在维护公共卫生方面，他们的关系非常紧密。

身体是一座神殿。这是我们在谈到健康时经常提到的一句话，但事实远非如此。事实上，你的身体是一个复杂的塔楼，有定制的配件、层叠交错的排水管、偶尔回流的污水系统、众多挑剔的租户，甚至还有一些秘密通道。嘿，保持镇定！

翻开它的建设蓝图，大多数人在看到那些盘根错节的管道后，肯定会找业内人士帮助他们理清头绪。这时候，像我这样的医护人员就该出场了，如果我们当时没有别的任务的话。

正如我们的祖先最终明白了城市卫生设施的好处一样，我们有时也需要花一点儿时间才能认识到保持人类管道达到标准的重要性。如果你体内的管道出现泄漏或堵塞，这不仅仅是上门服务和刷信用卡的问题，其后果可能危及生命。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逐渐认识到，作为一名医生，我的作用不仅是分发药片和药水。穿着外科医生的大褂，戴着外科医生的手套， 我可能看起来更像一个文明的屠夫，但我的职责远不止于此。今天，我认为自己是人类修理工（你也可以说我是生物修理工），是一个像水管工一样的技工。就像汽车、建筑物和工具需要定期保养一样，人体也需要自我护理和定期保养，以避免——或至少推迟——痛苦、不幸和死亡。出于这些考虑，下面让我带你参观一下这些隐藏的管道、服务通道和排放口，它们构成了身体结构的中心部分——肠道。

卑微的开始

你有没有想过整个身体刚开始是什么样的？我不是说哲学上的样子，而是说在卵子受精后首先形成的是身体的哪一部分？是大脑、心脏、脊椎，还是眼睛？在回答这个问题时，我请你不要再像诗人那样浪漫了，因为事实上，在刚开始的那个神奇时刻，你只不过是一团细胞上凹进去的一个洞。是的，你的生命从肛门开始。

没有人能避开这个不幸的事实。我们都是以这样一个并不美好的方式开启生命历程的。现在，我们请哲学家回到房间里，因为这会引出一个问题：是否有人真的超越了这一点？

严格来说，人类属于后口动物。换句话说，我们属于胚孔（胚胎在发育过程中形成的第一个开口）变成肛门的一类动物。原口动物的胚孔变成了嘴，但人类无一例外是先形成肛门的，而肛门位于肠道的尾端。当精子冲破卵子的外膜后，胚胎分裂成多个细胞，最 终成为囊胚。囊胚细胞从内到外撕裂，形成一个出口叫作胚孔，正如你可能已经猜到的那样，将来它会发展成光荣的肛门（可以说胚孔是肛门的另一个更复杂的名字，但由于某种原因，它从未流行起来）。不管你想叫它什么，你的存在始于一个漂浮在你母亲子宫里的 游离的胚胎肛门，这既是一个残酷的事实，也是一种高雅的侮辱，如果你愿意这么说的话。

胚孔愉快地漂浮在羊膜囊中，不停地一开一合。与此同时，它会逐渐变宽，最终贯穿囊胚，在另一侧形成嘴巴。是的，这听起来就像那种你看了一半就后悔的恐怖片，但请耐心地听我说下去。到了第6周，这个肛门连着嘴巴的外星混血儿已经进化得更像人类了。此时，你开始在脐带（脐带是连接你和胎盘的安全绳）内发育肠道了。幸运的是，也许你的眼睛到第8周才开始发育。在那之前，当你 的肉体通过一系列变化，转变成你现在这个样子的雏形的时候，你在很大程度上是看不到的，否则这个恐怖过程肯定会给你留下创伤。

“最好还是不要那样做”

如果你曾经从头开始造过什么东西，比如用麦片盒制作机器人怪物（只有我做过吗？），你就会知道，在刚开始的时候，它呈现出的样子与成品毫无关联。当你还是一个 4 周大的人类胚胎时，你的新生胚胎肠道的形状就完美地体现了这一点。通过一系列折纸式的复杂变化，它从一根简单的上下通达的管子变出一系列复杂的凸起，形成你的肝脏、胆囊、肠道、胰腺、食道、嘴和胃。

关于胚胎学以及我们肠道的发育过程，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扰着 我，那就是它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变化。它如何知道自己存在的目的？以小肠为例。它会在我们的胚胎体内盘旋，还会从胚胎体内进进出出。肠管中段（最终会变成你的小肠，以及大约 1/2 的大肠和 阑尾）的生长速度很快，以至于你刚开始发育的腹部容纳不下它们。于是，这部分肠管会被排挤到外面，直到几周后你的腹腔足够容纳它们，它们才会蜿蜒而回。

如果这种微妙的舞步出现任何错误，就有可能导致婴儿出生时患有脐膨出——肠道在腹腔外的一个囊中发育。即使对于外科医生来说，这也是非常可怕的，必须立即手术，让肠道回到它本来的位置。此外，还有可能导致肛门直肠畸形（肛门和直肠发育不全，阻 碍正常的大便通道）、肠旋转不良（肠道褶皱的方式不正确，容易 扭曲）和肠套叠（肠道像望远镜一样回缩，导致肠道堵塞）等问题。在肠道复杂的发育过程中，只要有一个环节出错，就有可能导致各种各样的问题，上面列出的只是冰山一角。肠道问题可能导致陪伴终生的并发症，有时甚至会导致死亡。

看到这些肠管以及各种曲折变化，你应该会明白为什么我经常借用管道设施来谈论肠道。消化道（简称 GI）是一个长长的、弯弯曲曲的管道，有阀门、配件和固定装置，它甚至拥有一系列家用电器的功能。更重要的是，整个系统是由我们现在所说的智能设备控制的。

零食激活

说到吃，大吃大喝可不像把洗澡水倒进落水管那么简单。是的，在你吞下午餐后，它就会掉到一个垂直的管子里。消化就在这里进行（所以，你的身体可以从食物中获取能量），因此它远不是让重力接管那么简单。从口腔到肛门的通道的每个转折处都危机四伏，但是消化过程非常神奇，这要归因于进化过程中一些拙劣的手法（进化为我们打造了一个有效的系统）。

消化的第一步并不是从食物碰到你的舌头的那一刻开始的。在你坐下来吃饭之前，这些齿轮早已开始转动了。甚至当你把开水倒进泡面碗中，酸酸甜甜的香味扑鼻而来时，你的消化系统就已经被 激活了。吃些零食的诱人想法一旦滋生，就会向你发出信号。于是，一连串的反射作用启动，刺激你分泌唾液，同时产生更多的胃酸和各种酶，为大快朵颐做好准备。

摄入食物，从食物中获取能量，然后处理残渣，这些行为对你的健康至关重要。正因为如此，肠道是身处子宫之中的你最早发育的结构之一。在母亲子宫潮湿的环境中，随着一个肛门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奇迹发生了。

是的，你长成了一个胎儿，但很快你就变成了一只“水蛭”。

脐带是把你和母亲绑在一起的安全绳。这个外部管道系统不仅是你的生命线和食物来源，也是侵入那个可怜女人的门户。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她的存在都将以你为中心。你躲在羊膜囊里，被自己的尿液和其他液体包围着。你过着田园诗般的生活，不用担心新陈代谢和废物管理的问题。大自然极致的送货服务为你提供便利，所有营养都送到了你的门口，唯一代价就是你在长达 9个月的时间里给你的供应商带来不适——直到服务条款改变。

出生时，随着脐带被剪断，你的订购也就结束了。觉醒是一个粗暴的过程，难怪你哭了。为什么呢？因为从此以后，你就要依靠自己的管道来执行重要的消化和排泄功能了。从这一刻起，你体内的智能系统就会开始发挥作用，让你的肠道自己进食、饮水和排便了。

干杯！

你的肠道全天都处于活跃状态。它从沉睡中醒来，不仅仅是让你把食物吞下去。它也比你想象中的垃圾破碎机复杂得多。例如，当你感到尴尬的时候，你不仅会有两颊绯红的可爱表情，你的胃内壁也会“脸红”，也会有类似于低头看着地面的表现。科学家不知道胃部表现出这种间接不适感的目的是什么，但我们知道肠道并不仅仅承担消化功能。它不是一个处于你身体的核心部位的外来蠕虫，只为代表你执行一系列基本功能。它更像一个设计概念，会帮助你认识到那里正在发生的事情有多么复杂。祝你晚上做个好梦！

考虑到这一点，让我告诉你，你的肠道在某种程度上也起到了第二大脑的作用。这要归功于肠神经系统，它负责执行的任务之一就是协同瘦素（饱）、胃促生长素（饿）这两种饥饿激素，在你饥饿和饱腹时发出信号。甚至在你产生“饿怒”感时（在缺少食物时容易发怒的奇怪感觉），它也在其中发挥了一些作用。我们都知道你吃的东西和你的感受密切相关。事实上，所有人都可以说出一些代表味道的词汇，这些词汇能激发和提振我们的情绪。给我一片香蕉蛋糕，我的怒火肯定就会烟消云散。这不仅仅是因为食物和记忆之间有某种联系，还因为数万亿的微生物殖民者已经征服了你的肠道，并以之为家。

最盛情的主人

即使独居幽室，我们也永远不会孤单。事实上，在我们体内生活着数万亿微小的房客，它们的数量超过了人类的总数。自从地球上出现生命以来，它们一直存在。它们比人类出现的时间更早。毫无疑问，在人类灭绝后，它们还会长期存在。

当然，我们说的是肠道内的细菌群，没有它们，我们的身体就会出问题。这些微小的有机体统称为微生物组。据我们所知，微生物组大约有 4 000 种细菌。虽然数量很多，但它们的主要作用是让你活着，这样它们才能茁壮成长。你在这个生态系统中的作用很重要。

你的职责是让它们开心，你也可以从中得到福利。不健康的生活方式很容易破坏它们微妙的平衡，这有可能间接地给你带来各种各样的问题，例如自身免疫功能障碍、慢性肠道疾病等。

现在，我们把微生物组学当作现代研究的一个领域。对“小动物”或“微小生物”（也就是我们现在所知的细菌、寄生虫和其他各种单细胞生物等微生物）的描述，最早可以追溯到 17 世纪，从制作亚麻窗帘的学徒变成科学家的安东尼·范·列文虎克用他手工制作的显微镜，四处查找这些神奇的有机体。在探索这个当时未被发现的世界的过程中，范·列文虎克在他自己的牙菌斑和他妻子发生性行为（抱歉，是研究）后的体液中观察到了细菌的存在。

被誉为微生物学之父的安东尼·范·列文虎克是第一个观察到精子运动的人（但这一荣誉值得商榷）。这无疑打开了我们的眼界，让我们看到了自己体内的这个世界。从那时起，人们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这些微生物的作用上，而不仅仅是关注它们的种类。

人类花了将近 4 个世纪的时间才认识到微生物群落不仅仅是病原体。现在我们知道，它们在决定我们生活状况方面起着复杂而又重要的作用，包括训练你的免疫系统，通过释放激素和化学物质来影响你的行为，帮助你分解难以消化的食物，甚至向我们注入它们的基因。

在认识微生物与人类之间的关系时，我们最好不要把自己看作个体，而是与一组微小有机体朝夕相处的团队中的成员。微生物组中的细菌种群承担了一个简单的、拯救生命的作用，那就是产生酶，将食物发酵成短链脂肪酸。香蕉、豆类、花椰菜、甘蓝和全谷物等食物在小肠中难以消化。但是在进入大肠后，它们会被肠道微生物发酵或代谢，从而提供可获取的碳水化合物。这些小家伙的干劲儿也非常足。在你的一生中，它们会处理大约 35 吨食物。

尽管被设计成一个乌托邦，但就像任何社会一样，微生物组的黑暗世界也有捣蛋分子在那里游荡，艰难梭菌就是其中之一。即使是内心坚毅如铁的医护人员，听到艰难梭菌的名字，也会头皮发麻，两腿发软。艰难梭菌会导致腹泻和结肠炎症，通常发生在长期使用抗生素之后。（抗生素本身就会影响肠道健康，因为它会消灭大量有益和有害的肠道细菌，并可能使肠道内部的战斗偏向黑暗的一方）。

你与有益菌和有害菌的关系非常复杂，简而言之，你的存在要归因于它们的存在。或许，肠道微生物组可以被认为是一个完整的、被忽略的器官系统，对于你的生存而言，它和跳动的心脏一样重要。

微生物组对你的生存至关重要，因为它可能影响大脑的发育和性状。你的肠道可以释放信号分子，与中枢神经系统对话。有了微生物这个同谋后，肠道可以通过所谓的脑–微生物群–肠轴与大脑谈判。这条内置的高速公路是使你成为人类的一个支柱，担任信使的微生物就沿着这条高速公路不断地来回传递信息。正是因为神经递质，我们才能在这里谈论这个自然发生的蓝牙通道，它让两个设备配对，协调如一地发挥作用。这个脑–肠轴可能做不到无论你在家里的哪个地方都能让你纵情演绎玛丽亚·凯莉的音乐，但两者之间的交流始终在进行。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