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塑衣式彩绘跽坐拱手俑

◎王红（古典文学教授）

汉武帝刘彻十六岁登基，祖母太皇太后窦氏、母亲皇太后王氏两家外戚势力强大，窦太后为人尤其强势，对刘彻控制甚多。小皇帝羽翼未丰，除了招选人才积蓄力量，也故意表现得热衷游乐，飞扬浮躁。

据《资治通鉴》载，建元三年（公元前138年），十八岁的刘彻爱上了微服出游，经常假冒姐夫曹寿之名，自称平阳侯，带着一帮少年侍卫，大半夜出城到南山打猎，一路纵马呼啸，踩坏农民庄稼，惹得百姓追着骂。某夜这群“恶少”奔驰到柏谷一家客店投宿，进门就叫：“店家，拿酒来！”店主没好气地回答：“没酒，只有尿！”见他们形迹可疑，估计不是善类，暗地里召集了一批当地青年准备对付“盗匪”。聪明的老板娘旁观片时，感觉这群人不同寻常，为首的年轻人尤其气度非凡，悄悄制止丈夫。丈夫不听，妻子就先灌醉了丈夫，将他绑起来，遣散来打架的村民，杀鸡备酒，热情款待“平阳侯”一行。第二天，汉武帝回宫，召见客店老板娘，赐黄金千斤，拜其丈夫为羽林郎。

乡村小店老板娘，无文化，有见识，阅人多，心思细，头脑冷静，行事果断大气。试想就是真遇上江湖侠士、绿林好汉，款待一番，留个日后见面余地，对客店、对乡里都不是坏事。仅此一条，已高出她丈夫不知多少倍了。何况遇见的是皇帝！有意思的是：慧眼识人的是妻子，得了官帽的却是粗莽糊涂、叫皇帝去喝尿的丈夫。

历史上一些重要人物的妻子以其识见帮助丈夫决定大事的史实更是发人深省。《左传》载晋公子重耳落难逃亡，经过曹国时，曹共公听说重耳骈胁（肋骨长得密，连成一片），招待重耳洗浴，乘机偷看。国君如此轻薄无礼，曹国大夫僖负羁的妻子最先看到了祸患，告诉丈夫：我观晋公子的随从，都非寻常人，足以辅佐国君。晋公子任用他们，必然能回晋国做国君；他做晋君，一定在诸侯中得志；得志后惩罚对他无礼的国家，曹国是第一个。您何不早做打算呢？僖负羁听从妻子的意见，送一盘食物给重耳，食物中放着昂贵的玉璧为礼物。重耳收下食物，返还玉璧，接受了僖负羁的心意。十多年后，重耳成为晋国国君，在与楚国争霸的城濮之战中果然攻打曹国，但特别下令军队入曹时保全僖负羁全族以酬答其恩惠。

汉昭帝时有位要人杨敞，世家出身，官至丞相，却是出了名的胆小怕事，性格犹豫。汉昭帝死后，昌邑王刘贺（汉武帝之孙，其父刘髆为李夫人所生）被推立为帝。刘贺即位二十七天就被权臣霍光以行为荒唐、危害社稷的理由废黜，另立宣帝。大将军霍光、车骑将军张安世等议定废立之事后，派大司农田延年告知杨敞以取得他的支持。当此重要关头，杨敞“惊惧，不知所言，汗出洽背，徒唯唯而已。”（《汉书·杨敞传》）吓得汗流浃背，只会支支吾吾地应答“嗯嗯”“是是”。田延年劝说已久，杨敞就是没有明确态度。田不耐烦，起身去厕所。杨敞夫人已在东厢房听了许久，乘着田离开的机会，三两步冲出来对杨敞说：“这是国家的大事，犹豫不得的。大将军他们早就计议已定，安排妥了，只是来通报您一声。您如果不赶快表态和大将军同心，一定会先被诛杀，大祸就在眼前。”杨敞被夫人点醒，对田延年表态:遵奉大将军霍光教令，共谋废立之事。

僖负羁妻、杨敞妻都是隐于名人丈夫身后的女人，不知姓甚名谁，年龄几何，容貌性情、生平事迹一概不知，我们可称之为“帷幕后的妻子”。其头脑之冷静、见识之高超、判断之准确、决策之果决都远超她们身居高位的丈夫。即使是以男性为中心的官修正史如《汉书》，在为她们丈夫作传时也不得不提及她们的贡献。

中国古代女性一生的活动范围大多限于内闱，但她们不是只像当代某些狭隘的影视、小说创作者想象的那样，或温良贤淑、三从四德，或只长于宫斗、宅斗。她们之中，不仅文学艺术才华杰出者众多，还有许多在学术教育、政治外交甚至军事领域有出众能力与卓越成就者。即使作为配角在丈夫身后偶一露面，也足以惊艳全场。

庭院深深，帘幕重重，茫茫史海中究竟还有多少“帷幕后的妻子”？引人遐想。

2024.11.10

供图/雨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