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雨潇潇,雪花飞舞。这几天,江苏开启了雨雪天气的模式。明天,是南方人的小年夜——腊月二十四夜,也是妻子的生日。听妻子说过,她出生的那个夜晚,也是雪花纷飞。
妻子今年65岁,明天将是她一生中的第六十五个生日,也是她一生中的第六十五个小年夜。妻子的生日因与小年夜重叠在一起,小年夜的斑斓遮掩了她生日彩烛的光影;妻子的生日往往在简约中度过,但在她生命的长河里,她的生日却发出独特的光辉。
妻子与我是1982年农历9月26日结婚的,那年,她虚24岁。在此之前,妻子在娘家过了23个生日。妻子曾说过,无论是散生日,还是十年一次的整生日,她记得她的爸妈都为她庆生。特别是童年、少年时代,作为孩子,她对过生日的记忆犹为深刻。在家,妻子是长女,从小就非常懂事,勤劳勇敢。一天深夜,黄鼠狼到她家后院拖鸡,才十多岁的她,很是害怕。但她知道妈的心脏不太好,于是,她便抢在妈妈的前面,挡住危险,不让妈妈受到惊吓和伤害。在她上四、五年级的时候,不过十二、三岁,经常起大早,踏着星光去供销社为家里购物(因为七点半必须到校上课)。月黑风高,路上没有行人。远处,犬吠声声;眼前,树影婆娑。她也胆怯,但她大步向前,为姐则强,心里记着妈妈的话,“天会越走越亮的”。
妻子二十四岁那年,嫁到了我们家。我们和父母一道生活,妻子与母亲相处得甚为融洽,似亲母女一样的谈得来。那年的腊月二十四夜,是妻子婚后的第一个生日,又是小年夜,母亲在家做了一桌菜,岳母及妻妹到县城来,为她“交生日”。我记得,这是妻子婚后唯一一次专门为她庆生办的晚餐,至今难忘。第二年,我母亲因病去世,我们小两口便过上了独立的生活。这一年的冬月,我们的儿子出生了,妻子成为名不副实的“家庭主妇”,因为她每天还要工作。从此,妻子就切实担当起为人妻、为人母的角色,扛起了那份沉甸甸的家的责任。之后,妻子的散生日总是与“小年夜”一并过,餐桌上最多加个把菜,多句把“祝你生日快乐!”的话。“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妻子是个会当家过日子的女人,是能和男人一起过苦日子的女人。在那个工资收入很低的年代,妻子从未重视自己一年一度的生日。
整生日呢?巧的是,我与妻子同龄,而我的生日先她两个多月,她总是安排在我的生日那天热闹一下,留给她自己的是简单和冷清。因此,在我的内心,留下了许多遗憾和歉疚。
我们俩三十岁的那年,自建房八、九月份完工,妻子就做好了安排——放在我的生日那天举行一下“进宅”的仪式。尽管有进宅一说,但这一天是十月初三,是我的生日,算是为我庆生了。而到妻子的生日那天,虽然也做了几个菜,但毕竟是兼着“小年夜”的光。我理解妻子内心是咋想的:自建房,三间一厢,人字屋面,一方小院落,清净宽敞,大大改善了居住条件;可欠五、六千块钱的外债得还,怎舍得在生日上再去多花钱呢?
四十岁,是我工作调动到乡下后的第六个年头,家庭的经济条件已有所改善。妻子说我这几年在乡下吃了不少苦,得慰劳;这几年,我们家得到了亲友们的帮助、扶持,得感谢。于是,她决定给我热闹一下,为我庆祝一下四十岁的生日,也以此酬谢一下至亲、好友。那次在秦谷大厦宴会厅办了十几桌酒席,妻子,以及同事、朋友、亲戚,轮番登台献歌,酒宴现场气氛热烈。而到妻子生日那天,还是“小年夜+生日”的模式。其实,我调动到新的单位后,是吃了不少苦,为家庭做了贡献;可妻子在家里,也要上班,每天三顿饭要烧、要煮,来回四趟要踏自行车接送小孩上下学,同样吃了很多苦。如果可以量化的话,妻子吃的苦,远远超过我吃的苦。应该说,在我们家,妻子大半辈子以来,总是含辛茹苦、先人后己,老公、孩子永远第一,她自己第二。
1999年,妻子的单位解体,她下岗了。但她没闲着,在家接揽缝纫机工的活儿做,赚的钱不比上班少,也不比我少。2001年,我们买了连家店的房子,妻子做了七年多的“店长+店员”。老话“扳罾守店”,说开店是苦差,这话一点没错。开店,虽然赚了几个钱,但那份孤独和守望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感同身受的。妻子曾笑言,瑞和阳光城的住家房子是她开小店赚的钱买的。
我们于2006年在瑞和阳光城买了住家房子,是期房。2007拿到房钥匙,2008年装修结束。搬入新居了,总得带亲戚认个路吧。妻子打算,这次“进宅”,纯粹是自家姊妹聚一下,吃个顺便饭。像我三十岁那样,进宅,放在我五十岁生日那天。这一年,妻子又是将我放在前面,到她生日那天,依旧是“小年夜+生日”的模式。
2018年,我们俩六十岁,花甲之年,有了孙女,三代同堂,其乐融融。这一次,妻子倒也随和,采纳了我的意见,“六十双寿,两个生日一起做”。但其范围、档次还是妻子作主,只请了三桌人。妻子还决定,既然是六十双寿,请大家聚一聚,不能小气巴巴的,必须是中午、晚上吃两顿,都要像模像样地办酒席。妻子要面子、生怕怠慢客人,她的热情和礼节得到了大家的赞美。我在外面工作、社交,领导、朋友总是表扬我“想得周到,礼数多,待人接物热情”,他们有所不知,我的“好品行”,都是受我妻子多年的同化而形成的。
第二年的小年夜,是妻子六十周岁生日。我想为她的生日到外面饭店庆祝一下,可妻子仍是坚持在家里用餐。那天晚上,我自斟自饮,两杯小酒下肚,有感而发,为妻子写了一首庆生诗并序:
妻生于己亥年腊月二十四日(小年夜),每每庆生之日,便是千家万户放爆竹、燃焰火之夜。
一啼惊艳向新年,己亥轮回两万天。
又见星空腾焰火,为君贺岁夜无眠。
妻子看了很高兴:“原来,我的老公很有才的呀!”我自知之明,不善言辞,从来没有直白地说过“我爱你”之类的肉麻话。那天,我第一次用诗示爱,得到了妻子的夸赞与鼓励。2020年,我们结婚三十八周年之际,我又写了一首诗——
蹉跎卅八梦常惊,每忆沧桑泪始盈。
五易巢居寻暖地,四调箪笥为佳羹。
烛光摇影裁缝补,雨霭淋身送往行。
纵使韶华今去远,初心一任沫濡情。
妻子看了之后,不知是诗里的那一句戳中了她的泪腺,她深情地望着我,动情地流下了眼泪,稍后又幸福地笑了。我从妻子的情绪变化中得到了启发:家,不仅要有油盐柴米酱醋茶,还要有诗和玫瑰;一半烟火,一半清欢,才叫生活。
近几年,妻子为了孙女、为了我这个“留守男”(退休后我选择了继续打工),高邮、南京两地奔走。三年疫情期间,她见老了,皱纹悄悄地爬上了她的额头。新冠感染留给她的后遗症,至今还在折磨着她,她的身子骨大不如从前。2023年初,我因身染小恙,辞职休养。妻子要管老的,又要顾及小的,遂将我带在她的身边。我与她一起来南京、回高邮,以便照顾我日常的生活起居。
龙年春节将至。我本打算早一点回高邮,可是,妻子决定小年夜的后一天再回去,理由是:小年夜要和孩子们一起过的。明天的小年夜,尽管我不能饮酒,但是,我想好了,怎么也要倒上一小杯,敬一下妻子:“2023年,老婆,你辛苦了!祝你生日快乐!”
(2024年2月2日写于南京寓中)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