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宁夏固原市彭阳县交岔乡关口村,今年49岁的曹兵,算是村里唯一的“诗人”,已正式写了七八年诗。
他皮肤黝黑,身形干瘦,读完初中后就离开村庄,守过油井、干过建筑工、开过压路机……2023年年底,他出版诗集《我在田野等风吹过》,曾在《诗刊》《星星》《草堂》等知名诗刊发表百余首诗作。
5年前,他回到老家,种地养羊,照顾年迈多病的父母。在村里,几乎没人在乎他写的诗,年轻人都在奔忙,去城里开餐馆、搞建筑、跑出租车……
黄土高原上,风一直在吹。曹兵的诗轻轻叩问:“是什么,让我们如此谨小慎微?是大风,还是这毛刺般的生活?”
40岁以后 他重新打量村庄和自我
如今天气已经暖和了,火炉里不再添加木炭。晚上躺在床上,曹兵会读一本诗集,或者用手机敲打出酝酿已久的诗句,或者,只是望着天花板无法入睡……
夜晚的村庄如此安静,没有风的时候,他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
他的家是三间瓦房和两个废弃的窑洞,在狭长的山坳里,单家独户,最近的邻居也在一公里开外。沟底是一溜白杨树,对面山丘是一阶一阶的梯田裸露着黄土。如果再早半个月,屋后山坡上还盛开着繁盛的桃花,那是野山桃,只有桃仁可卖钱。
纪录片导演张志同从银川远道而来,赶在桃花盛开时拍摄曹兵,他说沉默的曹兵从艳丽的桃花丛中走过,有一种莫名的反差和隐喻。
张志同近期在拍“阅读”系列的短纪录片,他觉得阅读是心灵的“避难所”。他没有去解读曹兵的诗歌,只是在喧嚣的环境下去寻找部分“证据”:一个农民诗人如何在阅读与写作中,找到一种自洽和平静。
坐在床沿上,曹兵咧嘴笑着,露出整齐的板牙。他皮肤黝黑,干瘦,有些局促地介绍着熟悉的村庄和土地。对于写诗,他表示自己“有些天赋”,虽然只读完了初中,但对生活和环境有着天生的敏感。
诗歌让他找到一种表达方式。七八年前,他在工棚里感到苦闷,意外加入一个诗歌QQ交流群,第一次写下有些像诗的句子,“其实就是表达一种心境和情绪”。
不断地阅读和学习,让他很快找到了自己的语言,表达变得流畅。他开始把熟悉的村庄和工地写出来,也写得愈加准确,愈加深刻。他的诗开始得到专业认可,陆续在《诗刊》《星星》《草堂》《飞天》等知名诗刊和文学杂志上发表。
这个黄土高原的农民,在40岁以后,开始重新打量毫不起眼的村庄和自我,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父母身体不好 他回到老家再也没出去
虽然打工20多年,但曹兵从未远离过村庄。
他早年在陕西延安做建筑工,守了三年油井,后来又在宁夏银川、固原境内和周边的工地上干活。回到村庄之前的几年,他在高速公路建设工地上开压路机。
2019年,父母身体不好,先后住院,曹兵回到老家就没有出去。弟弟读了大学,如今在彭阳经商,他主动揽下了照顾父母的责任。
彭阳属于宁夏中南部的西海固地区。历史上,西海固有着“苦瘠甲天下”之称。而在苦瘠背后,曾是当地群众长期“喝水难”的问题。
有关村庄的往事,曹兵有着很多关于缺水的记忆:夏天下雨后努力把水蓄到水窖里;干旱的年份里,会跑到几十公里外的地方去排队拉水……
曹兵回到村里时已经用上了自来水,缺水的困境成为历史。据媒体报道,如今的西海固已脱胎换骨。2016年,宁夏中南部饮水水源及连通工程建成通水,西海固100多万农村居民解决了喝水难问题。
面对诗歌和结婚的问题 他习惯敷衍过去
经历异地搬迁后,离曹兵家一公里远的村部所在地成为相对密集的聚居区。这里有商店,也可以购买农资,几个老人在大树下聊天,曹兵路过时,轻声跟长辈打着招呼。
曹兵说,村里的年轻人基本上都去城里了,开餐馆、做建筑工、跑出租车……也有人通过读书改变了命运。很多村里人有着“乡土情结”,挣了钱回到老家后建大房子,还有修建成新式窑洞的。
曹兵属于另一种回到村里的人,他默默地回来,没有挣到钱,但带回了诗歌。
他的诗被转发在村民群里,有村民称赞写得好。但曹兵并没有在这个群里,在村里,他遇到的有关诗歌的讨论,更多的是“写诗挣不挣钱”。
这个问题让曹兵有些为难,他说挣钱,似乎有些不实际。他收到过很多次稿费,也拿过一些征文比赛的奖金,但远够不上“挣钱”。他说不挣钱,人家又补一句:那写诗干什么?这让他变得窘迫起来。
没有结婚,也会成为村里人“关切”的问题。他们在问为什么的时候,曹兵总有一种被戳中软肋的感觉。曹兵说,回到村里,他不得不面临这样的现实。父母以前会催他赶紧找个媳妇,但随着年龄的增长,父母也逐渐“坦然了”。
曹兵有过阴差阳错的爱情,最终不了了之。他说主要因为清贫和性格木讷,以前有过一个银川的女友,谈了几年,最后变成网友。
他给村里人留下沉默寡言的形象。平时少与人接触,有关诗歌和结婚的问题,曹兵习惯了打个“哈哈”敷衍过去。
他不喝酒,抽劣质烟,专注于读诗、写诗。
喜欢自在与安静 他在诗歌中找到了自信
4月23日上午,固原市“4·23”世界读书日暨全民阅读系列活动启动仪式在西吉县举办,曹兵受邀参加了活动。头天下午,他从家里出发,赶到60公里外的固原市区,在弟弟家住了一晚后,清早6点起床搭车赶到西吉县。活动持续到中午,他还没来得及吃早饭。
因为很少参加这样的活动,他多少显得有些拘谨。他更喜欢在家里的那份自在与安静,有时候坐在屋后山梁上,晒着太阳吹着风。
黄土高原上的村庄里,日子无声无息,一阵荒芜一阵绿。
曹兵看到的村庄,人们大多只关心种地和养羊。千百年来,简单的生活循环往复,无数的故事在这里流传,又如同从未发生过。
面对记者,“沉默寡言”的曹兵颇为健谈,知识面极广,时事和社会热点都有了解。他把自己和村庄放在大时代里去观察,能够厘清发生过的和正在发生的变化。
他的诗写着自己熟悉的“零零碎碎”,那些曾经干过的工地、夜晚的工棚、跟他一样的打工人以及生养他的村庄和土地。他说要写自己,也写土地以及和他一样的农民群体。
曹兵对诗歌有着近乎痴迷的态度,他说现阶段正处于瓶颈期,到了“想写好而写不好”的阶段。但他笃定自己会坚持写下去,中国的诗人大多只在年轻的时候写诗,40多岁才开始写诗的他希望自己越老越能写。
他简陋的书柜和床边堆满了书,大多是各种诗集。西北风沙大,书页上总能摸到微尘的颗粒。他说,“读诗和写诗让人幸福”,诗歌让他找到了一种自信,他觉得自己虽然“微小”,但有了特定的意义。
文/杨灵
编辑/倪家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