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静静大
这是夏日下午5点半的柳荫公园。
水边每一张长椅,每一块近水的石头上都坐着人,有些也站着,无一例外,我们的目光都望向水。
没人告诉我这片水的命名,这样也好,它身为水,就是美和生命本来的样子。我也不需要知道,我可以称它为“海子”“湖”“池塘”……但这时海子的诗飘来了——“水啊,你不说话的样子,很美”。
一只鸭子游过了,它尾巴后面跟了一串小鸭子,妈妈带着它们游往湖心。有一只白鹭,在湖中的石头上站着,它脖颈修长,双腿细长,芭蕾舞者的模样。忽然它跃起,起飞的刹那,我看到了它双翅下肌肉的紧绷,那力量让它瞬时升到半空。它朝远处飞去,它还会回来,这方圆再没有更好的地方了,对我来说也是,这附近也再没有更好的地方了。
望着水的人们几乎都不说话,是粼粼波光、低旋的各类鸟儿让我们选择了安静吗?我们陶醉于何物?每个人都用自己的方式汲取营养。很多个傍晚,我总是抑郁地走进来,喜悦地走出去,柳荫公园对我做了什么?它一言不发,我也无处告解,但是只需要待上一会儿,就饱满了,就鲜活了,就像吃饱了母乳的婴儿,进入安逸舒适的状态。
是在立夏那天的傍晚,我突然间看到手掌大的一片片荷叶已经浮在水面,毫不夸张,似乎真就是一夜之间。此刻荷叶更大了一些,青蛙与各类鸟儿合唱着暮晚进行曲。一位女士过来,从手提袋中掏出馒头掐碎了扔进水里,马上一群鱼翻腾着过来,它们分享了三个馒头,喂鱼的女士则一言不发,安静地喂鱼。看,我就说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摄取方式,柳荫公园是一片无限广袤富饶的黑土地,滋养一切。
此刻微风起,水边芦苇丛荡漾了起来,油绿的芦苇叶像是水的头发,被轻轻吹拂。水面被风抚过,在暮光下显示出另一种质地,似乎绸缎的背面,一种有别于光滑质地的闪耀。
冬天时,湖边的芦苇丛在风中哗哗地摇曳,白茅草也是,似乎得到了允许或者舞曲开始演奏,它们用自己特有的身姿摇啊摇,发出独一无二的声音。这让我想起故乡那些大片的芦苇,在青泥河边,它们成片连绵起伏,被染成金色的身体哗哗哗地摆动着,我相信这是风的声音,而不是芦苇丛的,风太幽默太狡黠了。
柳枝就垂在芦苇的上方,柳树好美,它一年四季都很美。终于轮到重要角色出场了,柳荫公园,去往的路上两边都垂满了柳树。即使没有一丝风吹来,即使柳树纹丝不动,它那千万条柔软的枝条,已经让大地与天际之见的空间柔软了起来。这绿色的帘幕,拂过我们的眼睛,也拂过内心,是这颜色给人镇定,还是这柔软呢?
抬头看被树枝完美切割的天空,自然的画作是如此协调,几丝流云,一抹霞光,都在流转变幻。它们转瞬便是另一种模样,千变万化,根本不容许你眨眼,也不会给你完整地像一张照片般的清晰回忆,但是它给人留下了一种特殊的记忆,一种你无法与人分享,只供自己咀嚼的印象。玫瑰花开得烂漫,每一朵花都把自己彻底地打开着,一些已经完全绽放,一些还在路上,它们坦白的姿态无限地真诚,有没有人类会以这样的姿态怒放呢?很少吧。
植物其实是很幸运的物种,它们无欲无求几乎生老病死在同一个地方的命运,让它们的生命无限地延长下去,只需要合适的土地、水、阳光,就足矣。做一棵树该有多好,它神秘盘根错节的根系深深嵌入土地,而它无限生长的枝条向着天空一再地生长。那些触手,触摸到人类的手挥不到的地方,不同高度不同的风刮来。它们允许鸟来筑巢,允许虫子生在枝干上,甚至允许被动物打个洞。它们有自己的语言和交流方式,我们在同一个星球,却对它们知之甚少,它们为人类提供自己所能付出的一切。这些亿万年来就存在的物种。它们扮演着父亲还是母亲的角色呢?这时我似乎隐约明白,植物之所以不说话,是因为语言的无用性,但它们有时会与风交谈,用风的语言。
两个孩子蹦跳着跑过,他们打断了我正在发散的思维,柳荫公园也是孩子们的小乐园,小脚跳着,小手挥舞着。我在心里把他们个个都抱了一遍,小脸上有着各式各样的表情,他们稚嫩的牛奶般的声音是世界上最打动人心的音乐。
晚饭时间就要到了,暮色渐渐降临,我等待着最好的时间段到来,人们出去觅食,布谷鸟的叫声更加清晰。我的领地似乎将更加扩大,成为一个女王,可以伸出手就能让南风像只蝴蝶一样暂停在手心,湖中肩并肩泊靠的铁皮乌篷船,像两个忠心耿耿的穿着盔甲的卫士,他们随时听从我的指令。
而我什么也没有做,天边已经越来越发红,我看不到落日怎样渐渐西沉,但仅凭着这一大片霞光,我确信,这是夕阳,而不是远处高楼的灯火,更不是远处川流的车灯映红了天空。这红色让我无限地温柔下来,女王愿意付出一切,为了和平。自然的力量在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会被影响,在我曾经生活的小城,在这世界上最负盛名的城市,天空与大地用同一种方式表达着自己。
我不能确信自己与北京的缘分有多久,但值得确定的一点,柳荫公园是这座伟大的超级城市里无数次抚慰过我的地方。而因为有了柳荫公园,我对这个城市产生了依赖,产生了一种类似故土的情怀。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