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小红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迷上小说的。大约是在初三时，中考的压力，背不完的书，做不完的题，还有班主任李老师紧锁的眉头，看人时严厉的表情，这些都使人压抑。当我无意发现同桌的书包藏有一本《聊斋志异》时，便好奇地缠着她要。同桌是一个性格外向，长相甜美的女孩，她爽快地借给了我。同时悄声告诉我，如果我喜欢，她还可以带更多的书给我，因为她妈妈在图书馆上班。

《聊斋志异》里的奇闻怪事吸引了我，它比数学、物理、化学有趣多了。但我不能在课堂上看，不然李老师发现后，不仅会没收，还会厉声批评我带坏了班上的学习风气，这个罪名就大了。我把书带回家，晚上偷偷看。每当作业做到一半，枯坐发呆，就不由自主想到了小说，于是从课本底下抽出来，半遮半掩地看。

沉浸在人鬼美妙的情感故事里，我常常忘了时间，晚上12点多钟，我的房间还灯火通明，父亲以为我在刻苦学习，便关心地走过来。听到动静的我，立马装作在书本上埋头奋笔疾书。父亲望了望我，担忧地说：“天天熬到深更半夜，身体累垮了么办！”然后又安慰我：“以后工作的事莫担心，就到我单位上班，已替你打算好了。”

父亲的话，让我愧疚不已，我欺骗了他，他却处处为我着想。于是有二十来天，我没有再看小说，更何况中考一天天逼近。

月末，班级成绩排名出来，我从前十几名跌到四十几名，班上学生六十二人，还有年级排名呢？照这样，中考时“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我可以不用去挤。李老师看我的眼神简直是凶恶了。他一气之下，叫我坐教室的最后一排，且单人独坐。我委屈得眼泪直流，咬牙切齿地抱起一摞摞书本，挪移到教室后面。

李老师来班上越来越勤了。不是他的课，他也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然出现在教室走廊外，一双眼睛扫描似的把学生课堂表现看个清清楚楚。由于他走路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极像聊斋里的孔生，飘飘然而至，所以大多数时候，没人察觉他在走廊外或教室后暗中监视。

一次，我无意侧头，猛然瞥见李老师的脑袋紧挨着关闭的窗户，他黝黑的脸几乎贴在窗玻璃上，斜视着人的一双白眼珠，似乎要冒出火来。我吓得差点魂飞魄散，恍惚以为《聊斋志异》里的鬼魅跑出来了。因为我正坐在那个窗户旁，离得太近。

自从喜欢上小说，我的成绩再也没有进过班级前十几名。李老师看我的眼睛已有厌恶的表情，我心里知道，他早已放弃了我这类成绩摆尾的学生，要不是我父亲和他有私交，我想说不定他会把我赶出教室。

离中考还有最后一个月，李老师把成绩好的学生，安排坐教室的前三排。他和优等生说话和颜悦色，一双小眼睛笑得眯成了缝。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而我在迫不及待的期盼中，终于等来了中考。

考试完后，父亲叫我去上海的姑姑家玩玩，说是放松一下。我不想远行，去图书馆办了一个借阅证。我觉得只要不去学校见李老师，不看他那双让人有负担的眼睛，就心情舒爽。

于是从早到晚，我捧着从图书馆借来的书，半躺在竹椅里，悠闲自得地翻看一本又一本小说。我借书很勤，图书馆的工作人员跟我说过，隔一天就可以去更换一本。

中考成绩是在我几乎忘了的时候公布的，我们班一共7人过了中专录取分数线，这让李老师大失所望。但我超出录取分数线30多分的成绩又让他差点惊掉下巴。他乐滋滋地从学校穿过马路跑到我家，亲自把这一喜信告诉我父亲，然后猛夸我一顿。我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我，没有尊敬地喊他一声老师，而是鄙视地看了他一眼。

我知道我的高分与我偷看文学书有关，并在考试中起了一定的作用，起码我的作文分偏高，还有理解能力提升了，因而文综考得较好，而且是出乎意料的好。父亲问我继续上孝感高级中学还是填报中专，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原本想报一所与文学搭边的师范，但一想到李老师那张阴森的脸，就填了离家近的地区卫生学校。

中专的生活轻松自在，基本是闲得无聊。我和室友常结伴跑出校外疯玩。现在回想起来，那好的时光都被我白白浪费了。

当教育局把我分配到现在的单位时，我就更没怎么看书了，因为医院里病人多，上班忙不过来。偶尔夜班不收病人，我还是会抽空看看小说、散文之类的文章。兴趣来了也写点短文往医院内部办的报纸上投稿，一般都刊登了，这给了我些许欣喜。再后来，恋爱结婚生子，为赚钱卷入生活的急流，“文学”早被我忘得一干二净。

等我再拾起它时，已是四十六岁的“老年”，这期间因工作需要，忙碌之余动笔写过一些材料。

新冠疫情袭来时，我刚好调岗，与病毒撞了个满怀。虽长期与发热患者打交道，但不再加班加点的工作，空余时间一下子多出了好些。这时我又翻出了尘封已久的借阅证，频繁出入图书馆，一借便是两本。读着铁凝的《大浴女》，莫言的《生死疲劳》，霍达的《穆斯林的葬礼》，路遥的《平凡的世界》等长篇巨著。大师们的神来之笔，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沉浸在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的故事情节里，我乐不思蜀。

这时候，我才真正体会到文学之美，阅读之美的魅力。

此后，我竭力远离争名夺利、搬弄是非的复杂环境，遁形到文学作品，随小说里的人物一起哭，一起笑，全然忘记了尘世间的一切。每当傍晚来临，只要拉上房间的窗帘，半倚在床头。我觉得世界就是我的。《北京文学》《上海文学》《小说月报》，都是我的枕边书，耽溺其中，我觉得时间不够用，因为还没看几个字，倏忽间，已是后半夜。

阅读让我变得无比自信，甚至觉得五十出头的我，还蛮年轻，还有大把的时间看更多的书，特别是那些我还没接触的经典作品，我要好好地一本一本细读。当然，如有可能，我也可以把心中所想倾注笔端。实际上，我也写了一些文章投稿了，大多已被采用，有一篇散文还在一个比赛中评为优秀奖。我觉得老天对我真好，编辑老师真好，是他们的鼓励让我不分昼夜读书学习。这期间，机缘巧合，我结识了孝南区作家协会的一位老师，在她的推荐下，我加入了作家协会。

这一不小心的遇见，让我更加坚定了阅读写作的信心。音乐人张潜浅唱过：他人的理想是出人头地。而我只是单纯的希望借助读书带给我更多的快乐。因为与别人相比，我起步太晚太晚。如果在余生能按自己的喜欢做热爱的事，那将是一种幸福。我是这么想的。

作者简介：吴小红，女，70后，孝感市孝南区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