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特特
临近开学,决心带孩子最后疯狂一下。学校规定,不能出城,我和几个妈妈商量,去城郊过两晚。
说走就走。带孩子玩,哪能离开游乐园?我看好游乐园,做好攻略,买票、订酒店,查阅特色项目及附近美食,最后不忘让孩子举起手,发誓:“我绝对不会再让妈妈陪坐过山车。”
过山车是我的梦魇。记忆中,我第一次坐过山车在北京欢乐谷。那会儿,我和后来的孩子爸、当时的男朋友兴冲冲玩了一系列失重游戏。什么跳楼机、海盗船、激流勇进,到过山车时,我们毫不犹豫,绑好安全带,只等铃声响,互看一眼,兴奋启程。
启程方知,和过山车比,跳楼机、海盗船、激流勇进都是浮云。耳边呼呼风响,眼前横冲直撞。爬高时,我只觉心脏被单独拎出来一点点拉近嗓子眼;忽然,毫无征兆和缓冲,一个九十度俯冲,我尖叫起来。心脏又被某种神秘的力量踹回肚脐眼处。我有点腹痛,难道肠子是弹簧,拉扯中用到它?
俯冲之后又是俯冲,翻转之后接着翻转。我感觉我的身体将要抛出去,我的脸马上正面撞击地面,“完了,完了”,我喊着。“今天,一定死在这儿了。”我心想。
我往左看,发现左边的人闭着眼,往右看,只见男朋友面目狰狞,呈扭曲状。我想到许多美好人生的片段,盘算了下还有多少未了的心愿。风继续吹,我不知不觉哭了,眼泪被风吹到后脑勺,剩下的时间,我发着抖,闭着眼,牢牢抓住保险杠,心里默数“一二三四五……”牙咬到酸,没数到一百,就有工作人员提醒我们松开安全带。可为啥我的身体仍在晃,我撑着扶手和男朋友,两腿发软走出过完山的车,“哇”,吐了一地。
第一次坐过山车,我的收获有三。
其一,明白一个事实,不要在上车前,吃太多东西。其二,拥有一份谈资,毕竟当年的欢乐谷过山车号称中国前几,亚洲前几,我出道即巅峰。其三,拍到一张不可复制的照片。过山车上安置了摄像头,随机抓取每个乘客的表情。照片中,我的头发齐齐往后,眼睛鼻子皱成一团,上牙咬着下唇,上唇肿胀。若干年后,我在产床上拼搏时,不禁想,现在,就是那张照片的情景再现吧。
周末去的欢乐谷,周一上班,我即用上谈资。
坐我对面的同事西,听我描述完惊魂一刻的感受,贡献了她的。“下次,你尝试一下太阳神车。”她平静地说。“那是什么东东?”我有种不祥感。“过山车中的霸主,不但车在转,转盘也跟着转,自转的同时公转。”“恐怖吗?”我好奇。西目光木然,看着前方,“我坐在车上,从头到尾只喊一句话,‘放我下去!我要回家!’”画面感太强,我被逗笑了。“而我坐了两遍!”西愤愤道。
我后来才知道,西那时爱上一个平民中的冒险家。冒险家热爱徒手攀岩、海边冲浪。据说,西第一次从太阳神车下来,脚软头晕如我,她没缓过神,又被冒险家同志架着胳膊重新排一遍队。当西连连摆手,冒险家兴冲冲的眼神征服了她,还有一句魔咒似的话,“爱我就陪我坐过山车!”
我也是后来才明白,只有真爱,才能在根本无法消受的情况下,陪对方坐过山车。由于我和老公对过山车的忍耐力近似,从没有用此物验证过彼此的情感;几年后,当我们结婚、生子,孩子渐渐长大,真正的磨难正式开始。
八岁生日当天,他要求坐最高配的极速光轮,我头皮发麻,却要被迫接受挑战。此次,同行游玩的人包括他的小表姐,小表姐的妈妈、我堂妹。“为什么别人的妈妈就敢坐过山车,别人就能坐过山车?”孩子楚楚可怜地看着我。“因为你妈怂。”我想说,没忍心说。
“没事吧?”他们仨事后问我,轮流拍我的背,我又吐了。
此后,孩子爸和我,谁陪游乐园,谁陪过山车,谁惊心动魄。一次体检,孩子爸测出眼压过高,他拿着报告向我们报告,以后不能坐过山车了,“眼珠子会掉出来!”面对释然的他,我对报告的真伪起疑了。
父亲摆烂,母亲躺平。随着孩子年岁渐长,个头渐高,我们及时更新了对他要求的满足方式,要么坐孩子可以单独上场的过山车;要么,一大帮一起出行,总能找到一两个成人愿意陪孩子们坐。
在日本迪斯尼,一个极富领导力的爸爸陪完他娃,陪我娃,陪我娃的时间明显更长些。我在出口处迎接他们时,该爸爸脸煞白,步履蹒跚,“你儿子太勇敢了,我们一共坐了三次。”他说。“可是叔叔,为什么你一直叫?我一声都没吭。”我娃不解。该爸爸在我心目中的形象越发高大,勇者不是不怕,而是怕也要完成承诺,他可是来来回回坐了四次过山车呀!
几天前,我娃发完誓,不甘心地说,“也许这次运气好,别的大人能陪我坐过山车呢?”他的运气不错,某妈天生胆子大,一拖二,带着我娃和她娃,上车了。
我站在圆形、黄色轨道的下方,仰视蓝天白云过山车,微风拂过我面颊,我想象他们在天上被狂风吹到翱翔的快乐。稍后,某妈给我发消息,“搞定,刺激!”
西也给我发消息了,我刚拍了张过山车的图给她,我问:“你那口子如今还强迫你陪他坐过山车吗?”
西的回答,令我吃惊,原来,她和冒险家已离婚,导火索便是过山车。在一个不知名的小景区,尚试运营阶段,冒险家逼着西陪坐,谁料,中途停电,西被倒挂在半空,长达十几分钟。“这些年,我受够了。什么叫爱我就要陪我坐过山车?这是逼我不爱他!”
“天啊,惊险项目有风险,不但要去大城市、大园,还要遇到能同频共振的人,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我正想着,某妈拉着孩子们到眼前,她说起在菲律宾玩跳伞的经历,两个孩子满满崇拜和羡慕。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