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与玛格丽特》:致敬他那毁不掉的手稿和心中不灭的真理
北青艺评
2024-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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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6日、27日,北京人艺国际戏剧邀请展将上演俄罗斯圣彼得堡马斯特卡雅剧院的话剧《大师与玛格丽特》。该剧改编自布尔加科夫的经典名作,演出长达近8小时。

决意将作品献给未来

作为20世纪极为重要的俄语小说之一,布尔加科夫的《大师与玛格丽特》是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杰作。小说创作完成后曾历经四分之一个世纪的沉寂与等待,才连载于1966年至1967年的《莫斯科》杂志,随即在苏联和欧洲掀起一场经久不绝的“布尔加科夫热”。

在布尔加科夫的所有作品中,《大师与玛格丽特》的意义是独一无二的。历时十二载,八易其稿,布尔加科夫将人生最后的心血献给了这本巨著,也将最后一句遗言留给了这部作品——“要让世人知道”。 他病逝后,他的遗孀叶莲娜小心守护手稿,苦等26年,终于完成了他的嘱托。

面对《大师与玛格丽特》这样一部具有高度自传性的作品,圣彼得堡马斯特卡雅剧院让布尔加科夫与妻子叶莲娜登台自述,让作者和他的化身“大师”的打字声在舞台上交叠回响,为本就复杂交缠的多条故事线索再添套层。这种大胆的艺术决定,直面挑战并巧妙破解了小说层层缠绕的叙事结构,让布尔加科夫和“大师”并肩而立,讲述作家为了诚实写作而遭遇的一切,也让我们再次感动于他坚守的创作信条——写给未来的读者。

布尔加科夫是一位不合时宜的作家。他给世人留下的经典形象是:蝴蝶结领结、单片眼镜、上浆的白色硬领和袖口。这种与时代格格不入,甚至带有挑衅意味的穿着,被他视为出门所必需的体面。面对写作,布尔加科夫同样不曾妥协。他在1930年的一封信中写道,国内报刊对他十年创作的301篇评论中,只有三篇是赞扬,其余的都是敌视与批评。除了由《白卫军》改编的剧作《图尔宾一家的日子》外,他的其余作品几乎都处于不被接受的真空状态。

尽管深知作品中的“黑色幽默和神秘色彩”并不为当时所喜,布尔加科夫仍无法强迫自己按需创作,以赢得文学界的认可、掌声与地位。他在1929年开始《大师与玛格丽特》的写作后,曾将部分章节朗诵给朋友,而听众即刻便意识到小说出版的无望。布尔加科夫同样明白这一点,但他仍决意将作品献给未来。在人生的最后十年,视知识分子的尊严高于生存的布尔加科夫,选择了活在书稿中,活在“大师”身上。

他们“到底是何许人”

《大师与玛格丽特》的结构复杂,布局精巧。它由两部分组成——“大师”的命运和他创作的小说。魔王沃兰德一行造访莫斯科、“大师”与玛格丽特为爱情和手稿抗争、彼拉多对耶舒阿的千年悔恨这三条情节线索穿梭回环,将现代与神话交织共谱为一场荡气回肠的古今漫游。

“大师”是一位不被承认的作家,深爱的女人崇慕其才华并称其为“大师”,于是他也这样称呼自己。为躲避因创作招来的祸事,“大师”焚毁手稿躲进了疯人院,直到爱人玛格丽特勇敢地将其救出。在他所写的“彼拉多的故事”中,罗马总督本丢·彼拉多与拿撒勒人耶舒阿一番交谈后深感其无辜,却不得不迫于压力处死耶舒阿。为免于成为共犯,彼拉多尝试请求赦免耶舒阿,后又令手下秘密杀死叛徒犹大,但仍旧无法缓解他心头的悔恨。

而在《大师与玛格丽特》全书开篇登场的,是到访莫斯科的魔王沃兰德和他的三位仆从。在向莫斯科文联主席柏辽兹、诗人伊万“证明”了自己的存在之后,沃兰德一行人又在杂耍剧院给莫斯科市民带来一场骚乱与恶作剧,让各色人等丑相毕现。

就体裁而言,布尔加科夫的这部“收山”之作,既是神话、神秘剧、莫斯科传奇,也是爱情故事、教育小说、哲学讽喻。而全书的道德与哲学核心,则是彼拉多与耶舒阿的历史神话。这部分“小说中的小说”在篇幅上不及全书的六分之一,散落在文本各处,却奠定了作品的解构基调与“新福音书”的属性。从正统基督教观点来看,小说中塑造的耶稣形象是一种亵渎性的戏拟与颠覆:布尔加科夫不仅将其化名为耶舒阿,替换了具有辨识度的地名、人名等细节,将象征受难的十字架换为一根普普通通的柱子,更质疑了福音书内容的真实性(耶舒阿称马太记录的都是他没说过的话)和耶稣生前被奉为先知的事实(他身后并无十二门徒,耶路撒冷也无人认得他)。

《大师与玛格丽特》书中的“大师”将彼拉多作为自己的主人公,让他为一时的怯懦承受千年悔恨的折磨,这也表达了布尔加科夫本人的选择——“懦弱是人类所有罪恶中最大的罪”。他以彼拉多付出的一万两千个月夜的代价警醒世人:坚持真理的勇气,是免于良心责难的唯一解药。

魔王沃兰德究竟何许人也,同样是读者最关心的一个问题,其形象的复杂性、矛盾性耐人寻味。沃兰德的名字取自歌德《浮士德》中梅菲斯特的别称“沃兰德公子”,布尔加科夫在书中称他是魔鬼,是撒旦,是“黑暗之王”,但他的到来却为人间带来了久违的公理、正义与光明。沃兰德既是绞刑犯和杀人凶手的君王,是罪恶、暴力、惊悚和恐惧的化身,却又一次次出手惩治了莫斯科城里横行的自私、卑鄙、伪善、贪婪,并且最终拯救了“大师”和他的爱人。正如布尔加科夫在小说题词中引用《浮士德》给出的提示:“你到底是何许人?”“我属于那种力的一部分,它总想作恶,却又总施善于人。”沃兰德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恶魔形象,他常常忍不住“行善”。他与仆从接连与无数个“死魂灵”相遇,用诱惑向他们发起考验,揭露并惩罚了一个个贪婪放纵之徒,但也让“大师”与玛格丽特这样通过考验的正直诚实之人获得了永恒的安宁。布尔加科夫通过这个形象,赋予那永恒的精神力量以无上的超越性。

赋予爱情战胜恶的能量

在主人公“大师”的身上,布尔加科夫既融注了自己的创作与爱情,又糅入无数被迫沉默的艺术家的缩影。对大师而言,手稿与玛格丽特即生命的全部,不被承认的写作与背离世俗的爱情相互依偎、彼此拯救。对布尔加科夫来说,《大师与玛格丽特》和叶莲娜的忠贞爱情,同样是他生命最后的支撑,书中“大师”与玛格丽特的相识相爱,几乎是对布尔加科夫与叶莲娜爱情故事的复写。布尔加科夫将拯救“大师”的使命,交由为爱甘愿牺牲一切的玛格丽特来完成,并为她打造了书中最为奇幻瑰奇的飞越莫斯科和撒旦舞会等情节。这也说明了:爱情,被布尔加科夫赋予了战胜恶的能量,同样是他信奉的一种真理。真理与爱情的至纯至坚,可召来永恒的精神力量的襄助。

与“大师”一样,布尔加科夫也曾把写至15章的手稿付之一炬,但他最终仍是决定提笔重写。而这一决定的原因或许已写在书中——“讲真话容易,而且是愉快的”。在小说的结尾,在“大师”与玛格丽特告别地下室,决定将房子连带手稿付之一炬时,布尔加科夫再次借“大师”之口承诺世人:“手稿里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会忘。”时隔26年之后,布尔加科夫和他的“玛格丽特”最终兑现了对于读者的承诺。

布尔加科夫深知生前看不到作品的出版,却又时刻期待与读者未来的相见。他在叙述中常常以作者的身份显现,拉着观众走入下一个场景:“亲爱的读者,请随我来!谁对您说人世间没有忠贞、永久的真正爱情?……我的读者,随我来吧,您只管跟我走,我一定让您见识见识这样的爱情!”马斯特卡雅剧院的这版《大师与玛格丽特》将全剧的最后一束灯光献给布尔加科夫本人的肖像,也是在代今天的读者向作家致以遥远的回应,致敬他那毁不掉的手稿和心中不灭的真理。

文/黄小轩

供图/圣彼得堡马斯特卡雅剧院

编辑/于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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