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三联书店与活字文化合作,推出著名导演郭宝昌的自传性遗著《只此一个郭宝昌》。
在书中,郭宝昌一支妙笔写下了他所经历的巨变时代和离奇人生,道尽了人间的沧桑世情和多元人性。而其抒写的坦诚,触及心灵,既是洞悉人性和命运的文学写作,也是理解一个多变的时代,以及时代中的人的历史读本。
“由来一声笑,情开两扇门”,“宝爷”郭宝昌一生有情有义,胜友如云。在10月23日举行的新书活动上,“宝爷”好友陈宝国、刘佩琦、谢飞、侯咏、刘树生、陶庆梅等来到现场,讲述这本书背后的郭宝昌,以及一个强大的灵魂,是如何写下了他和他的时代。
陈宝国:我们共同见证了《大宅门》的横空出世
一年了。去年这个时候宝昌导演离开我们。我不太会用手机,我有微信,但是没有朋友圈。为了纪念宝昌导演,我学会了朋友圈,发了我人生第一条朋友圈,一张我们两个人的合影照,还有我的心里话。一年就发了这一条,今年又到了这个时候,我又发了一条,还是那张照片,一句话,怀念宝昌导演。
我跟郭导是小三十年的交情,大概应该是1995、1996年吧,是因《大宅门》相识,因《大宅门》结缘,因《大宅门》共事。开机,停机,又开机,这回是真停了机了。经历了一些事,同时也见证了这部电视剧的横空出世。
在此我分享我跟他这段友谊中的三段事。
第一段,一根烟袋。那年,央视决定投拍《大宅门》,在无锡的影视城,几进的白家大院开始搭景,北京这边马不停蹄开始筹备。有一天宝昌导演给我来个信儿,“咱们去趟商店,买点儿东西”。我说,“得嘞,买什么呀?”
“淘换个物件儿,戏里用得上。”我俩直奔十里河的市场,进门就问“您这儿有烟袋没有”,还真有。我记得是看见过翡翠的,也有玉的,还有象牙的,他就一边儿看一边嘀咕,他说“这不是七老爷的那烟袋”,没相中。
有那么一家,我们俩已经是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他扭头一看,问“这堆什么东西呀?”掌柜说,“拐棍儿,烟袋之类的”,然后,赶紧擦去尘土摆在柜台之上。
宝昌导演一眼就瞅准了一根,爱不释手,他说,“这就是七爷的那杆烟袋”。这根烟袋话说得有一米来长,这么大一铜锅儿。他说“掌柜的,给我包好了,我结账”。掌柜一打愣,“先生,这东西是真的”。宝昌导演说,“我知道是真的,都包了浆了都”。也不还价,付了钱就带走了。在他眼里,那就是七爷用的东西,无价之宝。
那根烟袋,一米来长,拿回去,我装上了烟,这烟嘴叼到嘴里头,我自己两手都点不着那火儿。“这怎么办呀?七老爷,大户人家,还用得着自个儿点烟呀?”
这根烟袋从第一季开始拍,等我们拍到第二季的时候,就没那么长了,至少少了一尺,为什么呀?那烟袋老敲痰盂,有时候劲儿控制不好劲儿大了,折了,折了就得剪了,还得重新结上。
说到痰盂,包场导演说有烟袋得弹烟灰呀。“这么着,道具,你们赶紧把库房里能搜罗的痰盂都给我拿来”,大大小小的痰盂摆了小半屋子让他挑。“哎这个,二姑娘屋里合适,搁她哪儿去。”,但是没七爷用着合适的。道具指着一个痰盂,“您看这多漂亮。”他一看,搪瓷的,“不成,七爷的烟袋敲上,用不了一礼拜,不是全刮花了吗?我告诉你们,找铜版做的,去给我准备去,要做旧。做仨。”为什么呀?万一哪个敲坏了咱们得接得上戏呀。
到续集的时候还真让他说中了,就剩了一个,还都是伤痕累累,这就是一件道具。而这个戏里上百号的人物,剧中的台词,人物的言谈坐卧,从哪儿来到哪儿去,扮相,行头,道具,他如数家珍,说得头头是道,全在他(脑子)这儿。
第二件事。 我们这个戏开机的时候组里有两条规矩,我记得其中有一条还是我提议的,“本剧台词一句,一个字儿不能改。逗号句号不能变”,想演吗?想演,照着念,不想演,另请高就。
还有一个规矩是搭戏。您这边拍完了,对不起,您先别撤,您在后面候着,拍您对手演员的戏的时候您得站在机器后头您得给搭戏。就这么两点,一直从开机到停机,大体如此。
我记得拍了有一个多月,那天我找着宝昌导演,我说我觉着缺一场戏。“缺什么戏呀?”我说“名角儿的……”他说“打住,你要的是主角的独白是吧?”我说是。“爷们儿,有这段独白你打算搁在哪儿?我说“那当然是戏剧高潮处”。他说“那也就快到结尾了,容我想想”。
这就接着拍了。俩月、仨月、四个月,眼瞅着无锡的景就杀青了。我们这个戏是先拍的民国后拍的清朝,就为了男演员的头发,倒着拍的,马上要撤景了,我这心里嘀咕,“怎么不理我呀?看起来是我那(提议)不太着调”。这儿正嘀咕呢,包场导演递给我三张纸,“看看,看行不行”,如果行,你今天晚上什么也别干,你把词儿给我背出来,明天早上咱们就拍这两个戏,因为好多演员要杀青了,咱们得撤景。
晚上拿回去一看,了不得了,七老爷立遗嘱,“我白景琦生于光绪六年,自小玩劣,不服管教……”就一气呵成,最后,“如有与日本鬼子同通一气者,全族可诛之!如有与日本鬼子同通一气者,全族可讨之!如有与日本鬼子同通一气者”,咔!拔出那把刀来,“就照着我这口刀说话!”眼瞅着话落刀起,旁边的花架子劈的粉碎,刀尖往地上一戳,立遗嘱人,白景琦。
音乐起,大幕拉上,全剧终。
一气呵成,掷地有声,荡气回肠。
再说一段。宝昌导演病了,病在了现场,病得不轻,吃了药了,打了针了,就是不管用。给格格(宝昌导演的妻子)给急的呀,哭得稀里哗啦,也做了准备了,旁边有大夫,备了一辆救护车以防万一,他是腹泻,后来再往后就是泻的水,再往后就是脱水,再往后……也没往后了。他病到什么程度,刚坐在这儿,刚回来,起来又去了。回来以后坐在这儿,又去了。叫他上医院,他不离开现场。那天晕在现场了,大家伙儿七手八脚给抬医院去了,上了药,挂上了吊瓶,应该是晚上,他睁开眼睛了,把这针头给拔了,掀被子就要走,“你要干嘛?”“什么钟点儿了,这会儿该出通告了,明儿拍什么,怎么拍,不都等着我呢吗?”给哥儿几个急的呀,都问我呀,你说两句管用,说两句。我带跪半蹲在床头,我说宝爷,平常我不叫他宝爷,我称呼就是宝昌导演。
我说“宝爷呀,你算算,你是用了四十多年的心血,你写了这么一部《大宅门》,这么一部戏,您现在写出来了,把它写出来是不是你的心愿?是不是?”
“没错儿。”
“写出来了还得把它拍出来,是您的心愿吧?”
“对呀。”
“拍出来还得把它剪出来,还得让它播了,是不是你的心愿?”
“那当然了。”
“播了,你是不是还想看到它万人空巷那一天,见着你都挑大拇哥,是不是你的心愿?”他看着我,“爷们儿,大夫,把针给我插上。”
我看到过有评论说他是中国传统文学跟戏曲最后的卫道士,我以为他是新千禧年的曙光来临之际,他给中国的电影业,给中国的戏剧、戏曲和文学带来了一抹亮丽的色彩!提供了一部经典之作。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祖薇薇
编辑/弓立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