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的皇宫、府衙、庙宇门前,常能见到石狮造像的身影。而相比之下,铁狮子的数量则屈指可数,历经朝代更替与社会变迁,北京地区幸存的铁狮子有的藏进博物馆,有的定格在老照片里,有的仅留存于地名当中。
2024年年初,位于北京中轴线最北端的宏恩观面向公众开放。《北京古狮》一书作者、北京史地民俗学会荣誉会长梁欣立在观看《宏恩观:一座北京庙宇的故事》展览时,发现一幅铁狮子的老照片,照片中的铁狮子栩栩如生、独具匠心。遗憾的是,在上世纪60年代的影像资料中,已不见铁狮子的身影,其真身至今下落不明。
宏恩观于今年重张 铁狮旧影受关注
坐落在钟楼北侧的宏恩观,始建于元代,现址为东城区豆腐池胡同21号、23号以及张旺胡同2号和4号。2024年1月,完成修缮的宏恩观对公众开放,大雄殿内的常设展览《宏恩观:一座北京庙宇的故事》以类编年史的形式,将宏恩观的变迁娓娓道来。得知宏恩观重张的消息后,梁欣立实地走访,在观看常设展时,一幅铁狮子的照片引起他的注意。
宏恩观天王殿前原来的铁狮子,图片引自《北平庙宇调查资料汇编》
黑白影像显示,在宏恩观的天王殿前,坐北朝南摆着放一尊铁狮子,呈蹲坐状,头顶发卷,双目圆睁,宽大的狮口张开,舌尖微微上舔,耳朵耷拉着像片大树叶,脖子上的绶带挂铃铛,左脚踩踏小狮,因此判断其为“雌狮”,其身下的方箱座有规整的回形纹,方箱座下为石刻底座。
这张照片引自《北平庙宇调查资料汇编》,拍摄于上世纪30年代初。据记载,宏恩观天王殿前立有铁鼎一尊,左右铁狮子二尊,狮座上的铭文为“大清光绪十九年(1893年)四月初一日,素云道人造”。关于这位素云道人,宏恩观的展览中亦有介绍:咸丰年间始任敬事房掌玺太监的刘多生,同治七年(1868年)入白云观受戒,道号素云。光绪十三年 (1887年),刘多生对宏恩观展开长达六年的重修,将其改建为“清净宏恩观”。
宏恩观天王殿(摄影/北京青年报记者 崔毅飞)
据梁欣立考证,北京的石狮中很少出现刻字,唯有铁狮多自带铭文,记录下狮子的出处和铸造时间。遗憾的是,如今的宏恩观天王殿前,已不见铁狮子的身影。
在1961年影像资料中 已不见铁狮踪影
时间回到上世纪30年代,1930年至1932年,当时的国立北平研究院史学研究会为编纂《北平志》,开展了北京城区及近郊庙宇调查,宏恩观作为“内五区”的道观被记录在内。这次调查不仅绘制了宏恩观的平面图,还对碑铭进行拓印,并拍摄多幅照片。
天王殿前的铁狮与铁鼎,图片引自《北平庙宇调查资料汇编》
在《北平庙宇调查资料汇编》中,除此次展出的“雌狮”照片外,还有“雄狮”的影像,但清晰度相对较低,能看到雄狮脚踩绣球,两狮之间立有铁鼎。这组旧照,成为宏恩观铁狮现存已知唯一的影像资料。《北平庙宇调查资料汇编》显示,上世纪30年代的宏恩观,除铁鼎、铁狮外,还有铁桶、香炉、大钟等金属器,但在今天已无法见到。
为调查铁狮子的下落,北青报记者走访宏恩观附近居民 —— 范来友生于上世纪50年代,他记得宏恩观天王殿南侧有一面宏大的影壁墙,遗憾毁于上世纪70年代,但对铁狮子则毫无印象。家住宏恩观附近的高文懋,今年已是93岁高龄,在老人的儿时记忆中,宏恩观是清宫太监的养老之所,一般不对外开放,他亲眼见过天王殿外高大的铁鼎,但对老照片中的铁狮子印象不深。
北京市规划院收藏的1961年的宏恩观影像,已不见铁狮子
作为《宏恩观:一座北京庙宇的故事》展览的策展人,中国文物学会会员朱起鹏自2012年以来展开对宏恩观的记录与研究。朱起鹏告诉北青报记者,他在北京市规划院收藏的影像中,发现一张1961年拍摄的宏恩观照片,影像中能看到天王殿及其南侧的影壁墙,但铁狮子、铁鼎并未出现在影像中,它们究竟是什么时期、被何人收走,尚未发现确切记载。
外貌特征不像京狮 石座与铁狮不配套
根据现有影像资料,北京石刻艺术博物馆研究馆员、北京市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刘卫东认为,宏恩观铁狮子是典型的门狮造型,但其风格特征不像京城本地的守门狮。此外,这对铁狮与其身下的石座并不配套。
刘卫东指出,西侧雌狮下面的石座,朝东一面雕刻“团龙”,这很明显是一个碑座,原来是横向摆放,可能是碑身损坏后与碑座分家,残留的碑座被挪过来与铁狮配搭,变为竖向摆放的狮座,碑座的正面成为狮座的侧面,这个碑座很可能就出自宏恩观。“在碑刻当中,正面团龙要比二龙戏珠更显高贵,铁狮蹲坐在团龙碑座上,让龙座成为铁狮的衬托,这明显与当时的礼制不符,这种搭配在其他门狮中也极为罕见。”刘卫东说。
此外,刘卫东通过东侧雄狮的影像资料发现,铁狮身下的石座与团龙碑座不同,雕刻的是卷草如意纹饰。他认为,无论铁狮子与碑座之间、还是两个碑座之间,都存在着不匹配的问题,进一步证明石座并非铁狮子的原配,而这两尊碑座的历史,很可能要比铁狮更为久远。为何会出现狮与座不配套的情况?刘卫东分析,有可能当时工费紧张,抑或是做工比较仓促,也有可能与晚清皇室的衰弱有关。
“回炉”导致铁狮减少 北京现存九尊古铁狮
北京作为金、元、明、清四朝古都,遗存有不少古狮造像,它们镇守在皇宫、城楼、府衙、大宅院及庙宇的门旁,以彰显地位尊贵,也有避邪之意。据梁欣立介绍,除了常见的石狮外,北京还有一定数量的铁狮,但能留存下来的铁狮子并不多,究其原因还是材料所致。
梁欣立观看宏恩观常设展(摄影/北京青年报记者 崔毅飞)
“石狮的材料是石头,雕刻而成后难以改变用途,但铁狮子则不同,是用生铁冶炼浇铸而成,可以砸碎成原料回炉,并重新铸造成其他物品,因此北京的铁狮子持续减少。”据梁欣立考证,抗日战争时期,侵华日军占领北平后,曾大规模收铜收铁回炉造枪炮。抗战胜利后,国民党也曾回收钢铁造枪炮,因此宏恩观的铁狮子很难得以保全。
类似的情节还发生在宏恩观附近的鼓楼。据北京钟鼓楼文物保管所退休干部郑毅了解,上世纪30年代,铁狮子胡同的一对铁狮,曾被移至鼓楼南券门旁摆放,但之后被人移走,至今下落不明。
据梁欣立统计,经历几百年的风雨,北京已知幸存的铸铁古狮留存在五处、共九尊:首都博物馆收藏两尊铁狮子,大钟寺东跨院收藏有一对清代铁狮,东城区花市回民实验小学教学楼门口有一对铁狮,广化寺般若堂有一对铁狮,通州文庙收藏有一尊铁狮。
北京中轴线“龙尾之要”宏恩观的前世今生
二十世纪以来,随着北京的城市面貌和社会结构发生深刻变化,庙宇作为宗教场所的功能逐步下降,被称为中轴线“龙尾之要”的宏恩观,在这些变化中几乎从未缺席。北青报记者根据《宏恩观:一座北京庙宇的故事》的展陈信息,简要勾勒出宏恩观的前世今生:
宏恩观的前身,可追溯至元贞二年(1296年)兴建的千佛寺,明正统三年(1438年)敕赐为吉祥寺,清代《雍正庙册》中改称清净寺。
光绪十三年(1887年),清廷大太监刘多生看中清净寺庙址,展开重修扩建,更名为“清净宏恩观”,光绪十九年(1893年)竣工,同年摆放铁狮于天王殿前。
宏恩观石匾遗存至今(摄影/北京青年报记者 崔毅飞)
1930年至1932年,国立北平研究院开展北京内外城共11个区的庙宇调查工作。宏恩观作为“内五区”的道观被记录在内。
1936年,宏恩观东跨院南侧空地建房数间,开办私立广益小学。
五十年代以后,宏恩观成为北京市标准件二厂的厂址,主要生产常用的金属零部件。这一时期,宏恩观的神像、法器、匾额等被清出,部分房屋被拆除。
九十年代工厂迁出,宏恩观成为大杂院。此后数年,零散商户陆续承租部分房屋,1995年后做过“钟楼菜市场”。
2003年,文莱籍建筑师符名文对宏恩观后部建筑进行改造,开办会所和酒吧,让宏恩观被更多人所知。
2009年,宏恩观被北京市东城区核定为区级文物保护单位。
2010年,时任英国首相的卡梅伦,出席在宏恩观举办的企业家交流活动。
2011年,艺术家荣光荣和Ambra Corinti将钟楼菜市场的豆腐加工车间(原宏恩观天王殿)改造为“杂家计划”空间和杂家咖啡馆。
2014年开始,宏恩观陆续展开“腾退保护”。
2021年,宏恩观公布为北京市第九批市级文物保护单位。
2022年,宏恩观进行了125年来最大规模的整修。
2024年年初,宏恩观面向公众开放,首家北京中轴线主题邮局入驻运营,帝君殿开办阅读空间,大雄殿开设《宏恩观:一座北京庙宇的故事》展览。同年7月27日,北京中轴线申遗成功。
《北京青年报》2024年8月3日相关报道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崔毅飞
编辑/叶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