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我刚满20岁。小的时候，我在苏格兰生活和长大，两年前才搬到了英国德文郡的一个小镇居住。这个海边小镇人口不多，人们互相之间都认识，对我这样一个习惯了城市生活的女孩来说，小镇让我感受到了一种文化冲击。我有个全职工作，但是收入不多并且有些空余时间，所以一直想找个兼职打零工。

一天，我在当地的职业介绍中心看招工广告，其中一则招收模特的广告吸引了我的注意力——这个职业耗时不多，而且不累，比较适合我。出于好奇，我当即咨询了职业介绍中心的经理斯图尔特先生。

“招工的是一个美术学校老师，他们的夜校需要一个模特。”经理斯图尔特先生告诉我说，“他们每个星期只有一节课需要模特出场，晚上7点~9点，一个学期共12节课。报酬是每小时2.5英镑，但我必须告诉你——他们开的是写生课。”

“什么是写生课？”我对美术术语一窍不通。

“写生课里要求模特裸体。你对此有心理准备吗？”

“噢，我不知道，我的意思是，这工作也太……”我结结巴巴地解释着，突然有些后悔问他这些。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斯图尔特先生把身子向前探了探，脸上带着期待的神色。他说，这个广告已经发出几个星期了，但一直没人来应聘。想到来德文郡后斯图尔特先生就始终热心地帮我找工作，我在这里人地生疏，也愿意接受他的帮助，于是我答应考虑一下。

接下来，我找到当地一所中学的艺术老师格雷格，向他咨询了一些写生课的问题。格雷格老师支持我说，这是一件对于学生和我自己都有益的事情。最后，我决定先上一次课试试。

意外的是，当我在课堂上赤身裸体面对满座的陌生人时，最初的尴尬很快就消失了。那些画画的学生们，有时在画摆在桌上的一盘水果，也有时会画人体，对他们来说，这是一件很自然而且必须要做的事。后来我发现，对模特来说，不穿衣服并不是最困难的，而坐在椅子上长时间一动不动，倒不像我想象的那么容易。保持一个姿势，时间长了很容易累，就忍不住老想动一下，可哪怕只动了一点点，马上就有学生发现了——“她的胳膊刚才是45度角，现在看上去也就35度了。”

我当模特的这个美术班里，有半数学生都是专业画家，他们画起画来非常认真；当然还有一半的学生，只是当地的美术爱好者，他们想在业余时间里学习自己喜欢的事情。他们所有人都很尊重我，其中有个老先生还时常关心地问我累不累、冷不冷。那个学期刚好是冬天，课堂上的我经常感到凉嗖嗖的。那段时间，老先生的老伴也在夜校里学习珠宝加工课程，所以课间休息时我偶尔会和这对有趣的老夫妻一起喝杯咖啡。

几星期后我已成了这所夜校里的公众人物，见到我的人们经常会这样和我打招呼：“呀，你就是那位模特。”他们带着不敢相信或者很是欣赏的目光看着我。不过，每次在校外偶遇那个美术班的学生时，我还是会感到有点不自在。在公共场所和他们说话，会让我想到下个星期二的晚上会一丝不挂地面对他们，心里就不是特别轻松。可是在这样的一个小镇上，出门时遇到个学生又是非常正常的事。

有天下午我正在大街上走着，一扭头看到那对老夫妻正手拉着手走在对面的便道上。老先生看向我这边时，我微笑着朝他招了招手。结果老先生忽然朝我喊了一声：“嗨，邓巴小姐！”他的嗓门很大，站在街对面的我听得清清楚楚，“你穿上衣服我都认不出你了！”

老先生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他的老伴却在一旁摇了摇头，一脸无可奈何的样子。她面带歉意地朝我微笑着，拽了一下老先生的胳膊，然后，他们轻声说笑着走向了远处。我继续走我的路，假装没看到路人们投向我的好奇目光。

星期二的美术课又到来了。老先生和往常一样来上课，问我这个星期过得好不好。我没和他说起那天大街上遇见他们时的难为情，因为知道他只是和我开了个善意的玩笑。课间休息时，我穿上长袍朝咖啡厅走去。

老先生的妻子在咖啡厅发现了我，她拍了拍老先生的胳膊，对他说：“看，亲爱的，你的女神。”说完朝我招手说，“过来坐一会儿，我们刚给你点了杯茶。”我过去坐下，她在桌子另一边向前探了探身，说，“希望那天我这个傻丈夫没给你带来尴尬。”她的语气里带着对老先生的责备。

我回答：“没事。不过那天他的话确实引来了不少好奇的目光。”

“他可开心了。”她微笑着对我说：“他是詹姆斯·邦德的粉丝，那天在大街上说的那句话，其实是007电影《金枪人》里的一句台词。自从上了美术课，他就想和你说这句台词，好象那样他就成了邦德似的。结果那天他终于有机会表演了一回，可美死他了！”

我忍不住笑了。从那以后，一想到我会成为他人心中的“女神”，并且还能让他开心一整天，我就觉得，模特这个工作的意义，对我来说已经远远超越了一小时2.5英镑的报酬。

作者：［英国］劳拉·邓巴

译：安之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