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历了矛盾重重的塞纳河治理计划、动荡不安的法国议会选举，以及负责奥运会期间安保的警察集体罢工之后，巴黎奥运会终于要开幕了。

和一百年前美好时代满怀信心的巴黎相比，2024年的巴黎显然面临着更为尖锐的社会矛盾和更为紧迫的时代挑战。近年来法国接连的财政赤字、治安问题和物价飞涨，使许多人对于2024年巴黎奥运会能否成功举办打了一个问号。

然而同时，薰衣草色田径场、奥运奖牌中嵌入埃菲尔铁塔原料碎片等设计与巧思迅速出圈。巴黎这个有着丰富现代西方文化遗产的城市，又使人对这一届奥运会中的艺术文化表现充满期待。巴黎奥运会主办方显然也对此满怀雄心，其中一个大胆的选择就是将开幕式安排布置在塞纳河上进行。这虽然会带来超乎寻常的安保压力和演出变数，但这一创举，使协和广场、大皇宫、卢浮宫、巴黎圣母院、埃菲尔铁塔等法国宝贵的建筑文化遗产成为开幕式的“明星演员”，将巴黎市中心的城市空间展现为如旅居巴黎时的海明威所写的“一场流动的盛宴”。

擅长：流行口味结合文化遗产

2024年巴黎奥运会、残奥会的开闭幕式艺术总监是法国演员、戏剧导演托马斯·乔利。生于法国诺曼底地区小乡村的乔利现年42岁，在法国戏剧导演这一行业算年龄较轻的，但已取得相当的知名度。乔利在卡昂大学开始戏剧专业的学习，2003年进入布列塔尼国家剧院高等学校学习表演和导演，尔后师从法国著名演员和导演、斯特拉斯堡国家剧院前院长斯坦尼斯拉斯·诺代。

托马斯·乔利  ©Anthony Dorfmann

乔利最早的职业是演员，他的导演生涯开始于2006年。2012年，他自导自演的《亨利六世》获得成功，2018年以塞内卡的悲剧《堤厄斯忒斯》参加阿维尼翁戏剧节IN单元的展演，2020年至2022年担任昂热国家戏剧中心的艺术总监，2023年凭借音乐剧《星幻》获得莫里哀音乐剧奖和莫里哀视觉创作奖。在2017年，他导演的《美杜莎之筏》还曾来华演出。

乔利作为国家剧院培养的优等生，科班出身，有着古典戏剧和音乐剧背景；从莎士比亚到音乐剧，他的创作往往能够成功地融合古典和流行元素，他的剧场有着强大的戏剧效果，擅长视觉表达。他以“忠于文本”的方式进行戏剧创作，擅长在其中融入流行元素——这种“改良版”经典戏剧剧场善于争取到最广泛的观众。这正是在一众风格各异的法国当代戏剧导演中，法国国家奥林匹克和体育委员会选择了他的重要原因之一。其中显露出的考量是：乔利所代表的法国当下演出艺术中的流行口味，可以将巴黎这一“19世纪的都城”的建筑文化遗产与当下法国文化中多元、流行的元素进行结合。

《堤厄斯忒斯》剧照  摄影｜Christophe Raynaud de Lage

非议：视觉奇观不够严肃深刻

乔利被选中的另一个原因，则是他在以往的创作中所展现出的在户外演出和时长较长的戏剧表演中的控场能力。乔利的《亨利六世》演出长达18小时，而《理查三世》也达到了4小时30分钟,《堤厄斯忒斯》则是在阿维尼翁教皇宫进行的一场室外演出。

然而，乔利对于视觉奇观和流行文化的偏好有时并不能满足所有人的口味。在一些评论者看来，和许多当代法国剧场创作者的作品相比，乔利的美学风格显得有些肤浅和缺乏反思。在一部分观众惊叹于乔利剧场中摄人心魄的表演时，也有人认为演出过于浮夸和幼稚，缺乏与法国社会现实的联系。和二战后有着介入现实左翼文化传统的当代法国戏剧相比，乔利的剧场创作展现出十分自由主义的一面，从不避讳对奇观化和娱乐效果的追求。

《亨利六世》剧照 摄影｜Christophe Raynaud de Lage

奇观化的视觉效果从来不是法国戏剧的正统追求，甚至在很多时候都是理论家批判的靶子。从伏尔泰对狂热的反对，到狄德罗对戏剧演员表演方法的革新，再到二战后萨特所提倡的戏剧介入现实——以现实经验作为参考物进行理性反思，始终是法国戏剧创作的宗旨。在当代法国戏剧实践中，代表精英口味和法国“主旋律”的法兰西喜剧院，多次选择与德语地区新现实主义导演合作；浓厚的20世纪法国文学传统不断在文献剧、讲述剧场等社会学写作式剧场文本中现身；而一些以造型艺术为基础的剧场也吸收了法国先锋艺术、当代艺术的丰富养料，形成了十分精细、前卫的审美旨趣。相比之下，乔利的剧场创作——摄人心魄的表演和奇观化的视觉效力，搬演莎士比亚剧本和音乐剧这些英语国家的代表性文化样本——更像是一个全球化背景之下文化融合的缩影。

挑战：法兰西文化面对全球化

法兰西文化和全球化文化是一个复杂而有趣的话题。法国一直以深厚的文化传统而自豪，法国历届政府也乐于实行文化保护主义的政策来支持本土文化产业。选择乔利为2024年巴黎奥运会开闭幕式掌舵，体现了马克龙上台以来在全球化背景下法国文化的转变与调适。如何在全球化浪潮中保持法国文化的独特性？乔利导演下的巴黎奥运会开幕式将呈现给世界一个怎样的法国面孔？法国历史叙事与灯光秀等奇观式视觉艺术将以怎样的方式进行结合？这些问题不仅关乎奥运会开幕式的成功，更涉及法国当代主流文化的发展方向。

图片来源/Thomas Jolly 个人社交平台

巴黎奥运会将一些颇具当代意义的关键词提上日程。比如“女性力量”，巴黎奥运会中的男女运动员性别比例将是一比一，参赛人数实现性别平等。再如“文化包容”，街头体育运动如霹雳舞、滑板等成为奥运比赛项目。奥运会开幕式显然要对这些文化理念进行回应。在《费加罗报》7月19日的报道中，乔利承诺要创造一个包含多元性和差异性的开幕式，向世界展示当下巴黎的面貌：在这里所有人都有权利去爱、去生活、去成为自己。

《理查三世》剧照 摄影｜Christophe Raynaud de Lage

奥运会开幕式虽然由现场表演来完成，但并不等同于一场戏剧演出，它有着复杂的政治、文化、经济因素。选择乔利或许更是一个权宜之计，其中包含了法国政府多方面的考量，如导演本人的身份认同、公众形象和既往言论。2024年巴黎奥运会开幕式或许将成为一个象征性的时刻，也是法国文化面向世界进行自我反思的契机。奥运会开幕式作为法国重大社会文化事件，也将成为世界观察和理解法国主流文化价值取向的重要窗口。面对早已对宏大叙事失去信心的法国，期待乔利能在历史与当下、奇观与反思之间找到平衡；面对陷入战乱暴力和贫富差距境遇的当代欧洲，期待曾经的文化中心巴黎能提供一个不同寻常的答案。

文/张岩

编辑/于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