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龙吟（戏剧人）

小时候，看次数最多的话剧就是辽宁人民艺术剧院演出的《吝啬鬼》。王秋颖（电影《甲午风云》李鸿章扮演者）叔叔演的阿巴贡乐坏我了。所以我很小就知道法国有一个剧作家叫莫里哀，专门会写喜剧。

后来我来北京工作，认识了夏刚。有一次我问他：“夏淳老师最近在忙什么？”他说：“在恢复《悭吝人》。”我一愣：“《悭吝人》？”夏刚也一愣，觉得我不应该不知道这个戏，他想了一下说：“也有翻译成《吝啬鬼》的。”我这才知道：《吝啬鬼》也叫《悭吝人》。

今年，由林丛和杨佳音导演的《悭吝人》在北京人艺曹禺剧场上演了。我迫不及待去看了。把我乐得呀！

喜剧有喜剧的方法。忘了是哪一位大师说过：“用正剧的方法去诠释喜剧，本身就是最大的喜剧。”我同意。喜剧一定要搞笑。演喜剧有喜剧特有的夸张的表演方法，而这种夸张也是建立在内心体验自信和形体松弛有表现力的基础上的。

北京人艺这一版《悭吝人》就遵循了这个原则。

这一版《悭吝人》把故事改写了，改写成一个大篷车剧团排演《悭吝人》的过程。主创人了解到莫里哀当年就曾经常年组织大篷车演出。

剧团负责人也是《悭吝人》中主要人物阿巴贡的扮演者，他是由北京人艺优秀演员傅迦扮演的。傅迦的形象倒是有些像阿巴贡，他演过我写的《社区居委会》，我认为他搞笑是认真的。这位剧团负责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临时调整角色，让自己儿子演剧中的儿子，让投资者演剧中的富翁，让刚回来的影视大腕儿演仆人瓦来尔，他认为这样有票房，能赚钱。这倒是很阿巴贡。

可这一下子就乱了套了。被突然换下去的演员很不满意，他们在排演中搞怪就是可以理解的了。一切的误会，错误，吵闹，跳戏，都是合理了。

这就是喜剧思路。

生活中的人物和戏中的人物有许多交叉，有些乱套。有些事，观众也搞不清是莫里哀原剧中的，还是这个剧团排演中发生的。

比如原来演瓦来尔的男演员被换下来，可他在生活中一直追扮演阿巴贡女儿爱丽丝的女演员，他们拥抱亲吻被刚刚回来的扮演瓦来尔的演员看到了。这位影视剧大腕儿非常大度地请原来演瓦来尔的男演员教自己怎么和爱丽丝谈恋爱。原来的男演员怕这位大腕儿把自己追求女演员的事儿告诉剧团老板，不得已只能教他这段恋爱戏是怎么排的。看着顶掉自己的影视大腕儿在自己的指导下和自己真爱的女演员拥抱接吻，他气疯了又不敢表现出来，真让观众乐得肚子疼。可是阿巴贡觉得他们排戏排得很认真：“我们这是在接近观众，也是在接近老莫。”

当戏演得乱七八糟，驴唇不对马嘴时，阿巴贡都看不下去：“这么演，老莫知道非气死不可。”观众怎么能不乐？我后排的一个中年妇女，从头大声笑到尾，我一点儿没觉得受干扰，反而觉得很受用。

《悭吝人》是喜剧，结构非常巧合：阿巴贡想娶年轻姑娘马丽亚娜，可是马丽亚娜爱上了阿巴贡的儿子克里昂；阿巴贡想把女儿爱丽丝嫁给年老的富商托马，而爱丽丝爱上了阿巴贡的仆人瓦来尔。怎么这么乱呢？

这就是经典喜剧的结构。

所有的戏剧冲突都围绕阿巴贡把钱看得比命还重展开的。

阿巴贡想把女儿嫁给50多岁的富翁托马，不光是因为托马有钱，还因为托马不要嫁妆。为了省嫁妆钱，不惜牺牲女儿的幸福，这就是阿巴贡。

阿巴贡不同意儿子娶年轻的姑娘，他要让儿子娶一个寡妇，因为寡妇有钱。这就是阿巴贡。

阿巴贡也不允许女儿嫁给瓦来尔，因为他是仆人，太穷。

阿巴贡最不放心的就是自己的钱，他把钱埋在自己家的院子里，每天必定要去看看。当他发现自己埋藏的钱不见了以后，他就疯了！舞台上的阿巴贡居然用自己的左手抓住自己的右手大叫：“抓住了，抓住了！我把贼抓住了！”

观众已经笑翻了天。

阿巴贡在观众的笑声中清醒了：“啊——我抓住了我自己——”

不少观众乐岔了气儿。

什么叫喜剧？喜剧就是最后有一个意料不到的大团圆结局。

当阿巴贡上法院状告所有人，认为所有人都偷了他的钱，让法庭把所有人都杀掉时，到场的人一一诉说自己的故事，阿巴贡目瞪口呆，观众又笑开了花。

原来，阿巴贡女儿爱丽丝爱上的仆人瓦来尔，是阿巴贡要把自己女儿嫁给的那个富翁老头子托马失散多年的儿子；而阿巴贡自己要娶的那个爱上阿巴贡儿子的年轻姑娘，是富翁托马失散多年的女儿，也就是仆人瓦来尔的亲姐姐。而阿巴贡的钱，是自己的儿子唆使手下人偷走的，为的是要挟自己的父亲。

一切真相大白，年轻人找到了自己的幸福，阿巴贡的钱失而复得，大富翁找到了自己的亲生子女。所有人都欢呼。而阿巴贡的惜财如命的本质，被狠狠地嘲弄了。

我一边看一边感慨：北京人艺的演员真年轻啊！

扮演剧团老板又扮演阿巴贡的傅迦说：“也不知道老莫在天上看到我们这么演他的戏会怎么想。”

我说：老莫会高兴！300多年了，他还活在中国人心里！

2024.4.24

供图/雨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