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兆钧(乐评人)
又是一年清明时,岁月匆匆,王酩先生已经离去27年了。我找到当年采访他的录音,或许是年代太久了,录音中王酩先生的声音浊重低沉,但我仍然一下子回到33年前,在他和平里家中听他回首平生的情景中。
我们这一代人不夸张地说,确实是听着王酩先生的歌和音乐长大的——从《渔家姑娘在海边》到《妹妹找哥泪花流》再到《难忘今宵》……在我的记忆中,他的这些作品就是我们青春的见证。如今回首,每一首优美的旋律中都承载了我们少年和青年的生涩和热忱。
初次见到王酩先生,是在1988年一个小型的歌曲创作研讨会上。王酩先生在发言中说:有人说写歌不挣钱。可以写广告歌啊,来钱多、来钱快啊。影视歌曲稿费也高啊,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元”没有错,那是我们杂志的稿费标准。给磁带写歌至少也是几百块钱啊。
我觉得这个作曲家很率真,也很实际。
王酩与青年李谷一
1989年初,和谷建芬老师、王酩先生、朱逢博老师及李黎夫、徐沛东等一起在广州做流行歌手出国参赛选拔赛的评委。王酩先生的风趣、宽容和平和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有一天是写《请到天涯海角来》的广州作曲家徐东蔚先生请王酩先生喝酒,我叨陪末座。说起酒量,两位先生都说起码一斤,吓我一跳。拿出酒来,我才发现原来是米酒。
选拔赛进行中,一次评委们聊起来,说起社会上广为传说的一个说法——流行歌手都不识谱。于是李黎夫提议,让我和王酩先生写一首歌,考考歌手的识谱能力。我写了一首大体上有点模仿《掌声响起来》意思的歌词,王酩先生一杯咖啡的工夫一挥而就,旋律依然优美,却也用上了相当复杂的节奏和变化音——为了考歌手。还记得当时的那英、解小东等人都是看谱5分钟就能相当准确地带词演唱。
王酩(前中)与同事们合影
从此就很想进一步了解从小倾慕的王酩先生。
1990年代初,我颇闲在,于是决定系统采访一下流行音乐界的人士。
1991年10月,在和平里王酩先生家里采访他整整一下午。应我的要求,王酩先生从小时候的回忆开始娓娓道来,讲述了他一生的故事,讲述了他的音乐之路。
至今印象很深的有几个小细节,一是他告诉我为什么喝起酒来。原来那个年代到了北京颇寂寞无聊,生活也清苦,但他发现西单菜市场的小杂鱼极为便宜。身为上海人的他又颇懂厨艺之道,所以便自己炮制小鱼。既有小吃,不可无酒,约上二三同志吃小鱼、喝小酒便成为那个年代中的一道消遣。
再有一个细节,则是他谈到参与样板戏创作中和于会泳的交往。当时令我比较吃惊的是,他并没有如很多人一样仅从政治层面评价于会泳,而是极为生动地讲述了他参与现代京剧《杜鹃山》创作的过往,实事求是地称赞于会泳的才气。这让我了解了他宽阔的胸怀和气度。
王酩先生还给我重点分析了他自己的作品,比如《妹妹找哥泪花流》中,他如何运用四个地方的民间音乐素材组织成这样一首南北兼通、老少皆宜的作品;比如他对节奏的理解和认识等等。
如今想来,王酩先生是一个真正的性情中人!对待生活,他充满热爱;对待亲友,他宽厚包容;对待创作,他如春蚕吐丝;对待年轻的一代,他又是一个忘年的师长。当年,正是王酩先生、谷建芬老师等一代音乐人率先垂范,在流行音乐领域进行了开拓性的探索,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也给了当时的年轻音乐人以最大的关怀和帮助。
就我本人,除了这次难得可贵的采访,我还有幸在王酩先生创办主编的《音乐生活报》工作了一段时间,得以在工作往来中听到他对歌坛发展的真知灼见。
例如他曾不无忧虑地提出:中国流行音乐现在最大的问题,不再是一些人的不理解和不宽容,而是当社会有了宽容、流行音乐可以登堂入室之后,能不能不断提高自己的创作和演唱水平。今天看来,他的忧虑仍然有实际的意义。
他也曾对我说:一定要注意,音乐就是音乐,一张报纸要做到兼容并蓄,只有所有的音乐能够共存共荣,才能说这个社会的音乐生活是美好的。
这话在今天想来也仍然有很强的针对性。
一个音乐家的生命意义当然由他全部的生活构成,但音乐家特殊的生命意义或许在于,凭借音乐的翅膀,他可以获得真正意义上的永生。当我们今天回味王酩先生作品的时候,他不是仍然和我们在一起吗!
2024.3.28
供图/雨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