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不是从立冬或者冬至开始的,应该是从第一场雪开始的。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北方的雪,比南方来得早,也更壮美。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柳宗元笔下的雪,过于辽阔空灵,“独钓寒江雪”的渔翁,也略显矫情。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还是刘长卿的“风雪夜归人”贴近生活,紧贴地气。读这样的诗句,总会让我想起儿时落雪的夜晚,和祖母守着昏黄的白炽灯,等候父母下班回家的情景。
冬日的傍晚,彤云密布,似有一场大雪来临。诗人白居易让家人升起红泥小火炉,煮上一锅菜,准备小饮几盅。一人喝酒,实在无趣,他想到了好友刘禹铜(诗人刘禹锡的堂兄,族中排行十九),于是提笔写了一张便笺:“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问刘十九》)这样暖意浓浓的邀请,谁又能够拒绝?
最喜欢作家汪曾祺的小说《岁寒三友》。小说中的三位主人公,开绒线店的王瘦吾、开炮仗店的陶虎臣和画画的靳彝甫是一同长大的朋友。画画的靳彝甫,有三块祖传的田黄石,爱若性命。本城的大画家季匋民,想收购靳彝甫的田黄,出价两百大洋,却被他拒绝:“不到山穷水尽,不能舍此性命。”季匋民非常欣赏靳彝甫,并没有因为买卖不成不高兴,反而极力帮助他去上海开画展。靳彝甫的画展,虽然不算轰动,但也卖出几十张画。不仅报上发了消息,一家画刊还选登了他两幅画作。王瘦吾和陶虎臣看到报上的消息,都替他高兴:“彝甫出名了!”画展一结束,靳彝甫便按照季匋民的嘱咐,行万里路去了。三年后,靳彝甫回来时,开绒线店的王瘦吾、开炮仗店的陶虎臣都因生意不顺先后破产,穷困潦倒。靳彝甫得知两位好友的遭遇后,脸没洗,就上门探望,也没多余的安慰话,只说“等我一天”。第三天,靳彝甫约王瘦吾、陶虎臣到如意楼喝酒,从口袋里掏出两封洋钱,每人一封,一封一百。两位好友一见,就明白:靳彝甫将自己的三块祖传田黄卖给了季匋民。靳彝甫端起酒杯,对两位好友说:“咱们今天醉一次。”“好,醉一次!”这天是大年三十,三人喝酒的时候,外面正下着大雪。
屋外,大雪纷纷;屋内,情义暖暖。每每读到最后,总是眼眶湿润。“不到山穷水尽,不能舍此性命。”刚刚“行万里路”回来的靳彝甫,肯定已囊中羞涩,为了帮扶两个穷困潦倒的好友,毫不吝惜地卖掉了爱若性命的田黄。相较王瘦吾、陶虎臣,靳彝甫更多是一位艺术家的形象,不仅有个性,还有一点侠气。
总有一场雪,或早或晚,不约而至。总有一场雪,与一些美好的记忆,存留在我们心里,在这漫长而寒冷的冬日,温暖着我们。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