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至目前,村上春树的作品在中文地区有3位主要译者,分别是台湾地区的赖明珠,以及广为中国大陆读者所知的林少华和后来加入的施小炜。三位译者的翻译理念不同,他们笔下的村上春树也呈现出不同的面相。究竟哪种面相更接近真实世界中的村上春树?二十多年来,中文读者为此争论不休。
12月25日,上海译文出版社推出的“村上春树作品赖明珠译本系列”(第一辑)正式启动预售,再次引发关于村上译本的争论。
历时七年终获授权
赖明珠不仅是村上作品的译者,同时也是将其推介至中国台湾的第一人。1947年出生的赖明珠与村上春树年龄相仿、又同受东方思想背景与西方外来文化的影响。1982年,村上春树刚发表了第三部长篇小说《寻羊冒险记》,凭借独特的写作风格声名鹊起,被冠以“日本80年代文学旗手”的称号。
1985年,赖明珠在《新书月刊》杂志上刊载了一组名为《村上春树的世界》的小特辑,从此为台湾地区读者打开了通往村上春树的文学之门。据介绍,她所译介的那几篇小说也是世界上最早的村上作品的外语翻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则是村上春树在中国大陆最重要的出版商,同时也是村上另一位主要译者林少华的主要合作方。据统计,在此前二十多年的时间中,上海译文曾出版过林少华译本43种。
大约七年前,上海译文出版社就有了引进赖明珠译本的想法,期间和日方多次沟通。但每年向日方提议、每年都被驳回,对方给出的理由都是一个——还没有进入公版领域的作家的作品,在同一个地区发行两个译本,这是非常非常罕见且“没有先例”的。不过,时间行至2021年,日方终于通过了授权。
根据惯例,引进外国文学,在取得作者版权合同后,出版社还要寻找合适的译者,委托译者进行翻译。因此,此次上海译文要出版赖明珠翻译的村上作品,还要获得赖明珠本人的授权。很幸运的是,在发出电子邮件五天后,上海译文就得到赖明珠肯定的答复。关于这次合作,赖明珠在给编辑的信中写道:“继谷崎润一郎之后,能以村上春树与‘上海译文’继续结缘,深感幸运。”她还表示,如果时机允许、身体允许,期待明年能来上海与读者见面。
据悉,上海译文将在该系列中推出村上最重要的十部长篇小说,并按出版年份的顺序分成第一、第二辑:第一辑于12月25日上线预售,内含《听风的歌》、《1973年的弹珠玩具》《寻羊冒险记》《世界末日与冷酷异境》《挪威的森林》5部作品;第二辑包括《舞·舞·舞》《国境之南、太阳之西》《发条鸟年代记》《人造卫星情人》《海边的卡夫卡》,预计2024年下半年出版。
三种翻译,呈现不同的村上风格
中文世界中,村上春树作品的主要译者有三位。
林少华自上世纪80年代起开始翻译村上春树作品,其中包括《挪威的森林》《且听风吟》《寻羊冒险记》《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奇鸟行状录》《刺杀骑士团长》《海边的卡夫卡》等。北师大学者王向远在《二十世纪中国的日本翻译文学史》中有这样的评价:“可以说,村上春树在我国的影响,很大程度依赖于林少华译文的精彩。”
赖明珠是译介村上春树进入台湾的早期推手,译有《失落的弹珠玩具》《挪威的森林》《1Q84》《海边的卡夫卡》等。
施小炜,译有村上春树作品《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1Q84》《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我的职业是小说家》等。
三位译者有着不同的翻译理念,在一份同题问答中,三人曾对自己的翻译风格做出阐释。
林少华认为,审美与忠实并不矛盾。“忠实或可分三个层面——语义忠实、文体忠实、审美忠实,我认为就文学翻译来说,审美忠实最重要。西方有人说翻译即叛逆。在我看来,纵使叛逆,也要语义层服从于文体层,文体层服从于审美层,而审美层是不可叛逆的文学翻译之重。这是因为,通过语言艺术达成的文学审美功能是文学三大功能中唯一不能为其他学科、其他艺术门类所无法完全取代的功能——‘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
施小炜则认为:“能够带来审美愉悦固然好,但忠实原文应是准入门槛。做不到准确忠实,就是翻译不及格,审美愉悦便无从谈起,就不是翻译,是‘编译’。”
相比之下,赖明珠更重视保留村上的语感,她说:“村上说他要以最简单的语言,表达难以用语言表达的东西。正因为他的用字和文体是那么特别,所以我非常重视忠于原文,特别注意保持他的文体。”
正因为如此,有媒体将三人的翻译进一步总结为,林少华推崇“意译”,施小炜提倡“直译”,赖明珠的翻译则追求“像白开水一样,要尽量把不同咖啡的原味表现出来”。
译文借由译者的灵魂而生
但涉及到具体作品,不同的翻译会有哪些不同?“赖版村上”上市前,澎湃新闻曾邀请日本文学译者夏殷提前阅读试读本,从她选择的不同译文和原文的比较中,捕捉两位译者翻译的差异。
夏殷以村上早期作品《風の歌を聴け》为例,对比赖明珠、林少华的不同译本。她认为,在整体翻译风格上,正如林译《且听风吟》的书名风格,林少华偏向使用贴合中文语境的、具有文学美感的词语。日文《風の歌を聴け》直译是“去听风的歌吧(命令型)”。赖译《听风的歌》是忠实原文,采用最简单的语言呈现。
此外,夏殷对比两个译本,发现“在描写女性身体的部分,赖明珠几乎隔绝了男性凝视,呈现了极为清爽的表达”。她写人心用的是“温柔”而不是“敏感”;她写女孩的体温用的是“肌肤的温暖”而不是“肌体的温存”;她写过去的“或许确实曾经是美好的时代”而并非“算是不错的时代”——“一个个细小的言语,带着确定的差异,使整个文本流动出干净美好的气质。”
两位译者笔下的村上也呈现出不同的面相。“在赖明珠的村上春树里,我读到了一种可贵的正义感,这是我以往读林少华版时未曾察觉到的。”夏殷记忆中,林少华的村上春树,“都是寂寞苦闷的男人和谜一般的女人。威士忌、爵士乐、唱片……”不过,夏殷认为,并不能因此断言哪位译者的翻译更精准、更正确、更接近真正的村上春树,“而是说在翻译过程中译文是借由译者的灵魂而生。”她认为,“好的翻译在具备专业技术的基础上,最重要的是真诚面对原文,全力以赴之后,自己认可自己的译文,做到问心无愧。我相信好的前辈译者都有这份自信与当担。”
所以,赖明珠译本的上市或许并不能平息不同译本的争论,但它为读者提供了更为丰富的阅读选择,也许通过完整比较不同的译本,你能发现一个更立体、更多面的村上春树。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祖薇薇
编辑/乔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