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数据、人工智能方兴未艾,那些曾经仅存在于科幻小说中的设定已经逐步变成现实。从“鲁迅的胡子”到“末日机器人”,现实主义作家蒋一谈如何“跨界”科幻写作,用人机关系再现“寓言式”人文关怀?
8月19日,1927·鲁迅与内山纪念书局联合中信出版集团,邀请到新书《小丑岁月》的作者蒋一谈,与学者周立民、宋明炜共谈科幻文学中的人文主义之光。活动由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金理主持。
活动现场(左起:金理、蒋一谈、宋明炜、周立民)
现实主义小说家的“跨界转型”
作家蒋一谈是当代小说家、诗人、童话作家,曾获人民文学奖、蒲松龄短篇小说奖、百花文学短篇小说奖等荣誉,代表作品有短篇小说集《鲁迅的胡子》《透明》《栖》,诗集《截句》《给孩子的截句》《动物的诗》等。《小丑岁月》是其“跨界”科幻写作后的首部短篇小说集,收录2021年至今创作的10篇作品,以人与机器人的关系为切口,书写未来世界中的亲子关系、机器人伦理、小人物生存困境和孤独纠结的自我。
分享会在上海内山纪念书局举办,这个与现代文学巨擘鲁迅有极深关联的场域,同样勾连起蒋一谈从现实到科幻的创作脉络。蒋一谈的短篇小说代表作《鲁迅的胡子》通过一位神似鲁迅的捏脚师傅,寓言式地呈现了底层物质困境与精神困境殊途同归的现实。而从现实主义“跨界”到科幻题材,也正是蒋一谈对当下生活的敏锐把握。近年来,随着刘慈欣《三体》系列收获国际影响力,国内的科幻创作开启新的篇章,蒋一谈发挥此前纯文学创作积累的优势,将重点放在科幻背景下人物的命运和情感。
宋明炜指出:“科幻在广义上不是建立在我们直接的现实生活经验基础上,对于世界的理解是反直觉的。科幻的可贵处在于它打破我们对生活的习以为常的见解。”蒋一谈的《小丑岁月》通过“未来式”图景,呈现了对日常生活经验的反思和重构。同时,蒋一谈的作品体现出“人文主义者”的色彩,显著区别于一些科幻作家里面出现的“后人类倾向”。在现实性与人本主义的角度,《小丑岁月》和《鲁迅的胡子》实现了内在的强烈关联,而对于机器人和人之间的感情表达甚至超越了习见生活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显得格外动人。
蒋一谈《小丑岁月》(中信出版社,2023年8月出版)
敏锐与开放,科幻短篇中的现实关切
蒋一谈的科幻转型具有强烈的文体自觉,在对比刘慈欣“太空歌剧”式创作之后,蒋一谈选择短篇小说的形式来展现“机器人”这一重要科幻主题。金理引用韩南教授论文中对鲁迅短篇小说的评价来形容蒋一谈的创作,即“深刻的单纯”。
周立民对蒋一谈坚持短篇写作表示钦佩,认为作家能够抵御“长篇的诱惑”,在当下的创作环境中实属不易。“蒋一谈的小说表现了很大的敏锐度和开阔性。短篇小说能写好,除了语言、架构、构思之外,还有很重要的就是开放性。短篇的信息容量无法与长篇相比,如果封闭的话,真的就死掉了。短篇小说是在有限的篇幅里给我们提供了无限的可能性。一个好作家也会有意地省略掉很多东西,可以用我们个人的阅读经验来填空。”宋明炜则进一步指出,蒋一谈的短篇小说语言典雅优美,而且用词简洁、经济,传达的意义准确、深入。
除了敏锐与开放之外,蒋一谈的短篇小说兼具深度和力度,集中地关注现实问题,这是从《鲁迅的胡子》到《小丑岁月》一脉相承的特点。周立民提出:“对人和人的境遇的关注,包括对人类自身命运的思考,在他的小说中一直延续。他有非常敏锐的眼光,能够抓住社会和人性里可能被大家放过的地方,并深入挖掘。蒋一谈不断地在拓展他的题材领域,同时又始终抓着文学最核心的一些东西,即对于人的命运和自我的叩问。”而这些问题始终具有被思考的意义,某种意义上也是文学恒定的价值。
《小丑岁月》中,尤其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对孤寡独居老人的书写,他们与机器人之间产生的情感互动别具温情,正是蒋一谈对于现实话题的深入挖掘。蒋一谈还透露,他有计划在日后将有关“老年人”的短篇小说结集出版,这是受到厄普代克《父亲的眼泪》的启发。在文体自觉的基础上,蒋一谈对于自己的创作主题有更为宏观的规划。
人本主义脉络上的科幻写作
纵观中外科幻小说的创作,“机器人”是其中非常重要的母题。2020年是“机器人”(robot)这个词汇诞生100周年,在1920年,卡雷尔·恰佩克从捷克语里面抽出了robot这个词。宋明炜指出,当时robot这个词象征的就是劳苦大众,即鲁迅提出的“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通过回顾科幻小说的历史,宋明炜梳理出关于“机器人”的两条脉络:“‘人造人’的观念出现得很早,但是在漫长的时间里面,人在文化的接受把机器人作为一种异类,2012年瑞典的电视剧《真实的人类》,里面的机器人象征着主流社会害怕的人,比如东欧人、移民、黑人、少数族裔、亚洲女性……美剧《太空堡垒卡拉狄加》里面,机器人投射的是一种‘暗恐’(uncanny)的特征,代表整个社会对于异类、陌生人的恐惧。而另一条脉络中,具有人道主义关怀的作家,比如石黑一雄、麦克尤恩,往往在机器人身上投射人性。”蒋一谈的创作无疑属于后者,在《小丑岁月》中,机器人可以是忠实的人类伙伴、是理想的修行者、是成长中的孩童,也可以是更加理想、完备、超越的人格范式,能够很鲜明地从机器人的形象里,看到更深刻的“人”的形象。
周立民同样肯定了“人文主义科幻小说”的判断,并进一步提出,科幻小说使不同的价值观冲突并置在具体的社会情境里,更重要的是让我们反思几千年传统带来的人文传统和人文教育的原则。“读这样的一个作品,有很多现实中的东西,包括对于整个人类历史的梳理和思考,对于即将到来的可能命运,都汇聚在他的想象和语言所编织的一段岁月中。”
蒋一谈坦承,他有意在小说中将机器设置为中性偏善意的存在,正是为了唤醒当代社会中潜存的温情,也是为了更好地回应本土现实问题。“写残酷很容易,但是在这个近未来的时代,我们其实要解决的是精神上的问题,是具体的事情。”
对于日后的创作,蒋一谈也有进一步的规划,他会继续创作“机器人”主题的短篇小说。“我也会考虑机器人和机器人之间新的伦理、新的信仰,这都是很广阔的题材。一本书的容量毕竟有限,要一步一步来,关于机器人系列,我希望能有更多的延伸和拓展。”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