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厅灯光缓缓暗下,观影众人也随之安静。黑暗的大厅里,银幕右侧的角落透出一丝微小光亮,在小台灯的映照下,口述员李芷筠紧握手机,另一只手将话筒抵在唇下,双眼上下转动,紧盯银幕画面的同时,快速浏览手中的口述文稿。随着电影画面的出现,一个清晰柔和的女声从银幕前方传出:“紧密的擂鼓伴奏下,满江红三个大字由远拉近,占据屏幕中央,随着音乐往右快速移动。画面一转,7名佩刀士兵在屋屋衔接、院院相连的大宅内快速奔跑......”电影原声之外,李芷筠正在细致地描述银幕中出现的一切——场景布置、人物造型与动作、关键道具、特殊运镜等等。此时此刻,观众席上众人或侧耳倾听,或低头思考,她就是观众们的“眼睛”,一同担任口述员的,还有来自广州星辰社的曾海燕和赵恒艺。
这是一场为视障人士准备的专场电影。2月19日下午,来自广州图书馆、星辰社等团队的志愿者们将热门院线电影《满江红》无障碍化,用口述画面的方式,在广州卢米埃影城合生店与40多位视障人士(含陪同)一同“观影”。这也是疫情过后,广州图书馆与星辰社筹备的第一场无障碍口述影像活动,在此之前,他们已搭档举办29场口述影像活动,为视障人士提供了丰富的“观影”体验。
影像口述员:为了让残疾人共享社会文化成果
放映开始前,曾海燕站在台下用十分钟时间为视障观众们介绍电影的故事背景、人物关系和特征。这是一部情节紧凑、对白密集的电影,在没有剧透的前提下,曾海燕叮嘱大家:“要留意影片中的一些细节,也许会成为剧情的重要铺垫。”对视障人士而言,声音和对白是感受电影情节的主要方式,观影前充分了解故事的背景信息,尤为重要。
曾海燕是助盲公益社团星辰社的统筹人,李芷筠则是广州图书馆的阅读推广馆员,二人已搭档举办无障碍口述影像很多年。“星辰社名字取自‘点点星辰,汇聚成光’,起初是我女儿上高中时与同学搭建的公益社团,家长们为表支持,也会参与一些志愿活动。”如今女儿外出求学,曾海燕反而成了放不下这份事业的人,她和几位家长接过孩子们的统筹工作,继续在广州组织口述影像等志愿公益活动。
李芷筠常年在广州图书馆举办读书会,不少视障市民乐于参加她的有声阅读会,“沟通交流时,他们提出‘想看电影’,毕竟电影的音效和临场感受和有声书是有差别的。”李芷筠回忆多年前开始做口述影像的初衷,“广州有五十多万残疾人,其中的视障人士有6万多,让残疾人共享社会文化成果也是我的职责之一,所以我们就去尝试了。”
在参与口述影像志愿活动前,曾海燕自称是个“门外汉”,直到2016年,因为工作原因观摩了一场《美人鱼》电影无障碍专场,她才感慨“竟然还有这样的视听体验”。更令她印象深刻的,是2017年初次尝试做口述员后,现场视障观众给予她热烈的反馈,虽然知道自己还存在许多不足,但观众们依旧表现出十分的满意和包容,“他们能从我的描述里感受到电影的细节,以我为眼看到画面,那就是值得的。”
李芷筠说,目前国内的无障碍口述影片活动仍以非商业的公益性质为主,无论广州图书馆还是星辰社,或是其他志愿团队,大家都在无偿参与其中,口述光影为视障人士的生活带去光亮。
“口述影像”走进影院不容易
实际上,国内的商业影片在视觉无障碍方面还少有适配,视障观众进影城欣赏热门院线电影的机会并不多。此次进影院的口述稿,就是李芷筠、曾海燕和赵恒艺三人联合创作而成。由于是正在热映的电影,没有数字版本供写稿时反复观看细节,在多次购票认真观摩后,她们只能对照着在网上找来的“抢先版”视频,利用业余时间反复调整稿件,增删旁白内容,练习口述节奏。李芷筠也知道盗版视频不可取,她希望未来能有商业影片发行团队在视觉无障碍方面有所关注,为口述影片的志愿团队们提供帮助。
此前,她们的口述影片活动更多安排在广州图书馆等公共场馆的报告厅,放映的也是非院线电影。“并不是不想让大家体验最新的电影,院线电影的上映周期通常只有一个月,我们要在这期间准备好口述稿件,招募足够的视障观众和服务志愿者,还要协调影院的场地,非常仓促。”曾海燕说。
谁来出钱购买电影票,是更现实的一个难题。目前,国内的无障碍口述影片活动仍以非商业的公益性质为主,无论广州图书馆还是星辰社,或是其他志愿团队,大家都是无偿参与其中。一场院线电影的包场费用通常在2000-5000元,能为几十、上百位视障人士提供观影座位,李芷筠和曾海燕至今筹划过三次口述电影进影院活动,据她们透露,三场电影的购票资金都是影片主演的粉丝所赞助。
充当视障观众的“双眼”
写一部电影的口述稿就是一次再创作的过程,这并不简单。曾海燕曾拜访香港口述影像协会创办人梁凯程,“梁博士给一个半小时的电影准备口述稿,大概需要90-95小时。这是经验丰富的专业人士需要的时间,我们只是业余写稿的志愿者,耗时可想而知。”
虽然还自称“业余口述人”,但在广州要想找到比李芷筠和曾海燕经验更丰富的人,或许很难,多年的实践让她们总结出一些心得,能够更好地去充当视障观众的“眼”。
首先,挑选影片就有讲究。“剧情太复杂、太抽象的不建议多做,要顾及大部分观众的接受程度。平铺直叙的片子,更适合刚接触口述影片的盲人和志愿者。写口述稿除了要反复看很多遍电影,还要去了解它的创作背景、使用的艺术手法,包括导演、编剧是谁,都要尽量了解清楚。”
其次,要尽量以客观角度陈述画面内容,从画面中捕捉关键信息,宜精不宜杂。曾海燕提及写稿时的心情:“遇到内容丰富的场景时,常常恨不得仔仔细细介绍个遍,但电影的节奏不会等你,所以写好以后免不了要删删减减。”即使是一部经过删减确定下来的口述稿,最终也有数万字之多。
最后,口述稿用词要简练、平实,让观众容易听懂和理解。“讲一部电影时,通常有2-3位口述员接力工作。”李芷筠说,由于不同口述人写稿风格不同,大家会在写好后多次统稿,尽量将风格调整一致,“尤其是外国电影里的一些描述信息,一定要做到统一,这也是我们摸索出来的经验。”
作为视障观众的“眼睛”,口述人的知识储备、文化素养往往也决定着影片画面的描述效果,更多时候,口述人要尽量去用盲人生活中能够接触到、能够感受到的东西和层面去表达。李芷筠的团队曾为视障观众讲述过一部关于潜水救援的影片,她们特意借来潜水设备,让视障者们从听觉和触觉上都能得到体验。
志愿者与视障群体的“双向奔赴”
放映结束后,现场观众们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肯离去,有人举起双手大力鼓掌,既是在给影片好评,也是在向志愿者团队致意。视障人士“六一娃娃”难掩兴奋地分享感受,视觉全盲的她是第一次进入影院,为了更好感受口述影像,事先做了不少功课,“影厅的音效和讲解声音仿佛让我身临其境,也有很清晰的画面感,非常满意!”
“我们希望能够以点带面,让大家都意识到,视障人士也能够走进电影院,感受最新的电影。也希望更多社会力量参与到无障碍电影的制作中来。”广州卢米埃影城营销经理薛碧姗说。在此之前,他们已和广州图书馆与星辰社合作放映多场无障碍版院线电影。
在曾海燕看来,口述影像活动能够鼓励视障人群走出家门,帮助他们积极地参与社交、感受生活,而自己也从中体会到不一样的人生,“我经常被他们热爱生活的精神感动,这也算是一种双向奔赴吧。”
文/魏志鑫 杨伽 王樱淋 李韵琪
编辑/倪家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