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四季当中,夏天太热,冬天又太冷,春秋最是宜人,而且景色大美。陶渊明有诗云:“春秋多佳日,登高赋新诗。”对于诗人和文人,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是最直接的印象,也是最直观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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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文化传统中,春秋用来表示一整年的时光,进而泛指长长久久的光阴和岁月。孔子据鲁书修订而成第一部编年体史书,即以“春秋”命名。
春天是一年之始,百花盛开,姹紫嫣红,一茬接一茬嚣闹,而遍地都是新绿,愈来愈热烈,一切欣欣向荣。到了初秋,深绿逐渐转为青黄。
然而在我看来,在春秋那样的季节,花开花落并不稀奇,遍地绿色也不稀奇,惟有出现在初春垂柳的一抹鹅黄,还有出现在秋末银杏的一片金黄,却最是那一抬头的惊艳。在冬末的土黄或是深秋的暗绿质地之上,这些鹅黄、金黄的闪亮登场,显得是那么明艳动人,一瞥惊鸿,再见惊心。鹅黄引来新绿,开启春天,而金黄送走深绿,秋去冬来,原来是鹅黄与金黄点亮了春秋。拜它们所赐,春秋之季才有声有色,不致流于平庸。这些明亮而温馨的黄色,竟然具有如此重要的意义,人们却未必认识到这一点。
春来最早的消息,在并不显眼的近处,在不经意间发现的低处,应该是早春二月背风朝阳的迎春花开,或是连翘花开。分不清迎春和连翘也不要紧,反正是迎春早些,连翘晚些,但都是争先恐后而来。至于迎春是朝上开花,而连翘是朝下开花,看起来都差不多,一时很难分清,但有比没有好。从这个时候开始,春天就像起了一个头,更准确地说,是打开了一条缝隙,这缝隙越开越大,容纳进了全部春光。那些可爱的黄色小精灵,它们是春寒料峭时的如花笑靥,是必将呈燎原之势的星星之火,预报了日后春意的汹涌而至。
在颇为显眼的高处,在更多人纵目可见的远处,春来的消息则是柳绿之前那些迷人的鹅黄。北方的柳本是再普通不过的树,平时颇耐得些干旱,但也是有阳光就灿烂,在水边就袅娜,你都很难想象它是如此的妩媚多姿。早春的鹅黄新柳,同迎春、连翘这些花花草草有些近似,都是那种十分明亮并且充满暖意的黄色。作为春天的前奏和序曲,它们最早是一点点、一条条,然后就变成一抹抹、一团团,从点到线、再到面,乃至各种平面、曲面,不断地渲染洇开去。虽然只是局部地,然而又是十分重要地实现了某种突破,突破了冬天的灰色和迷茫,就像发射出无声的令箭,却是一个明显的信号,从此开启了春之旅,“春天号”快车随即加速奔驰,整个世界一步步被点亮了。古人云“春和景明”,诚如是也。
如果说春天的绿是那种新鲜的绿,那么秋天的绿就是那种沉着的绿。秋天的绿让人沉醉,铺天盖地而来,规模宏大而夸张,绿色重重,绿意沉沉。当这种凝重的绿浓得快要化不开,从而也近似于单调而无趣的时候,沉闷的秋色却被金黄点亮,秋天展现了自身最绚烂的时刻。那银杏或其他什么树种的绿叶变黄叶,黄叶金黄,竟然比绿叶更加迷人,更是增添了许多斑斓的色彩,极尽繁华,无比辉煌,成为一道不可辜负的景致。整个秋天,金黄最是浓烈,再加上枫红,红叶黄花自一川,就再也绚烂不过。而金黄的离场,也是一再谢幕,显然是欲罢不能。一次次的鞠躬谢幕,一次次的鼓掌加演,就好像造物不忍离开,而观众也恋恋不舍。于是,那黄叶落了一遍又一遍,布景换了一次又一次,但演出仍然在继续,直至秋去冬来。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春秋笔法”么?它“明善恶于笔削,隐回护于曲笔”,大开大合,纵横捭阖,于一年春夏秋冬四季之中,却选择直接跳过大冷大热的冬夏两季,一下子落笔在最美最舒适的春秋两季,一回鹅黄,又一回金黄的点染,将季节在灰暗之际一次次地点亮,这是怎样伟大的手笔,又是怎样细腻的心思!
四季之中有春秋,鹅黄点亮春天,引来新绿,而金黄点亮秋天,送走深绿,这是极不寻常的,也是意味深长的。真是说不完的春秋,奥义百千道不尽!本来,春秋之季,黄就是黄,绿就是绿,两者各不相碍。但是,黄何以变绿,而绿又何以变黄,其中无疑蕴含了辩证的自然法则。自然更替,人事代谢,彼此之间也有内在相通的道理。一年四季,由鹅黄而发其端,因金黄而极其盛,否极泰来,循环往复,见证着沧桑,走进时光深处。
(原标题:鹅黄与金黄)
文/康健
来源/北京日报
编辑/贺梦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