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读|《巫蛊乱长安:汉武帝晚年的夺嫡暗战》:他是黄雀?
北京青年报客户端 2024-06-01 20:00

本来,此篇是打算放入正文之中,但本书在既有材料中腾挪转移,试图用逻辑推理联系起断裂的史料,但是对苏文行为的推理解读,却终因中间的裂缝缺失太多,很难徒靠推理强为之弥缝。可是我处理史料以及写作之时,苏文却时不时的出现,而且多是在事件发展的关键时刻出手,让你无法对他在其中的角色视而不见。编辑告诉我,目前的推测很难求证,不建议加入正文叙事之中。但是我又不愿将此篇精彩的精彩故事删去,觉得推理不够的地方只能加上想象,于是编辑告诉我,推理不够的地方只能加上想象,要么你就用现有的史料,你的推理,再加些想象,把苏文的故事单独写成一个中篇虚构的故事吧,既满足你的不甘心,又让本书的其他部分的严谨性不被拖累。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办法了,于是我就同意了。此篇算是对巫蛊之祸另一种可能性的“一家之言”,是否有可能是历史的真相,全凭读者判断。接下来的故事大部分是依据史料的,在史料的空白处是作者的想象,看完前面的篇章,你应该能分辨哪些是史料,哪些是想象。

两个神迹

卫氏外戚集团是以血缘和军功为纽带,李氏外戚集团则以地域为认同,在巫蛊之祸及其余波中,武帝大袖一挥,二者灰飞烟灭。其间还波及了一个我们熟悉的陌生人。《汉书·武五子传》说:“久之,巫蛊事多不信。上知太子惶恐无他意,而车千秋复讼太子冤,上遂擢千秋为丞相,而族灭江充家,焚苏文于横桥上。”

天子身边的近侍苏文竟然被活活烧死。之前的许多事中都有苏文的身影,他有若干敌对太子的行为,如诬告太子淫乱后宫,闻天子生病而有喜色;他被天子派遣“助”江充搜查后宫;逃奔甘泉告变。但是现有史料始终没有说明清楚,苏文这一切行为的动机是什么。没有巨大的利益推动,谁敢踩“易储”这趟浑水?

李氏外戚集团诸多已被证实的骨干,都是腰斩,如丞相刘屈髦、马通兄弟。而苏文是被“焚于横桥上”,横桥正对长安城北门,跨越渭河,是交通要道,在此公开活活烧死,这是相当残酷的刑罚,并不见于汉律之中。武帝对他法外施刑,迹近于泄愤。可见他在某一利益集团中地位极高,所起的作用极大。

苏文到底是什么人,他到底做了什么,让天子如此愤怒?

《汉书》与《资治通鉴》都没有直接说明此事,只有通过蛛丝马迹,透过看似不相关的点滴之处去做推理勾连,或许可以揭开苏文的真面目,也可以解释此前若干不可解之点。

储君之争,后世多看到卫李二氏之争,其实这是一趟浑水,参与者远不止于此。武帝晚年,钩弋夫人是一个无声而有力的竞争者,她的出现和妊娠都带着神迹。世上本无神鬼,一切不合常理之事背后都是凡人在设局。

钩弋夫人是带着神迹横空出世的。《汉书·外戚传》说:“钩弋赵婕妤,昭帝母也,家在河间。武帝巡狩过河间,望气者言此有奇女,天子亟使使召之。既至,女两手皆拳,上自披之,手即时伸。由是得幸,号曰拳夫人。”武帝巡狩过河间时,身边望气的人告诉他,天上的云气表示此地有奇女子。武帝派身边的人去打听,回报果然有一个姓赵的姑娘,出生时双手紧握成拳,多大的力气也掰不开。将此女召来之后,派左右去试,果然也是掰不开。武帝好奇,亲自出手,轻轻一下,姑娘的双拳就展开了,手里还握着一个玉钩。武帝大喜,召入宫中。所以此女被称为钩弋夫人,又称为拳夫人。

钩弋夫人的出现是一个神迹,如何理解这个神迹?

其实班固给出了一个线索:“先是其父坐法宫刑,为中黄门,死长安,葬雍门。”钩弋夫人的父亲本是朝廷官员,犯法当斩。如果不是罪不可赦,则有两个办法可以免死。一是花巨额的金钱赎罪,免为庶人,等待以后有机会再起。出土的《张家山汉简》中记载,《二年律令·具律》明确规定了赎死需要缴纳黄金二斤八两。武帝时,征伐四夷,财政困难,大量使用以钱赎死的办法充实国库。天汉四年、太始二年发布的诏令中有 “死罪入赎钱五十万减死一等”的规定。大量的武将在战场上兵败当斩,都是走这条路免死。元光五年,“骑将军敖亡七千骑;卫尉李广为虏所得,得脱归;皆当斩,赎为庶人”。元朔六年,“苏建……失军当斩,赎为庶人”。元狩二年,“博望侯坐行留,当斩,赎为庶人…… 合骑侯敖坐行留不与骠骑会,当斩,赎为庶人。”元狩四年,“右将军独下吏,当死,赎为庶人。”二是受腐刑,入宫服务。其依据是景帝时期所颁布的条律“死罪欲腐者,许之”。没钱的就走这条路,如司马迁,天汉二年为李陵降匈奴一事辩解,触怒武帝下狱当死,因为拿不出五十万钱赎死,只得接受腐刑。钩弋夫人的父亲和司马迁一样,没钱赎罪,又不愿死,就受了宫刑。司马迁入宫做中书令,钩弋夫人的父亲为中黄门。

苏文也是中黄门。

苏文常在武帝身边,深知天子多欲好女色,甚至深知什么样的着装、说话方式能吸引武帝。当年江充第一次见武帝,敢于那样着装,其实也是被武帝身边的人吃透了他的喜好,才敢如此安排。苏文和赵父是同事,可能二人相善,又正好赵氏女天生丽质。苏文有机会考虑以故人之女做一个局,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其实都是天子身边的宦者有机会操控的。

从此前有关苏文的几个记载判断,苏文是武帝身边相当亲近,地位相当高的宦者。

武帝巡幸河间,应该是天汉三年(前98年)巡幸泰山时路过。河间此时为河间国,在今河北中南部。景帝二年(前155年),封皇子刘德为河间王,复置河间国。武帝此次巡幸时的河间王是刘德之子,武帝的侄子刘缓。天子此时虽然已经因为方士们“候祠神人、入海求蓬莱者终无有验,”而对神迹开始厌倦,但是“尤不绝,冀遇其真”。苏文在他身边,对他的这种心理自然深知。古来望气之人与方士术士皆属奇技淫巧,为天子与他们接洽沟通的多不是外朝大臣,而是天子身边的宦者。所以苏文能够指使望气之人说此地有奇女子。天子如有意,自然也是通过宦者安排寻找。试验能不能掰开赵姑娘的拳头当然不好让丞相、御史大夫们去,不能让侍卫武人去,最合适的人仍还是宦者。最后天子亲自下场,自然奇迹发生,拳开玉钩现,天子大喜,神迹完成。

如果相信世间本无神迹,那么中间这各个环节,天子身边的宦者首领有权力有机会掌控。

当然,赵氏女自己也很有姿色与本事,她得到了武帝的喜爱。武帝封她为婕妤,让她住在在长安城直门之南的钩弋宫。婕妤位视上卿,爵比列侯,身份高贵。这有她自己的努力,也得依赖苏文这样的宦者的指点与协助。

太始三年(前94年),钩弋夫人妊娠十四月产下皇子刘弗陵,这是第二个神迹。有人告诉天子,昔日尧也是十四月始生,天子大喜,说:“闻昔尧十四月而生,今钩弋亦然。”因而命名刘弗陵出生的宫室之门为“尧母门”。

这一年,武帝63岁,老来得子,高兴得糊涂了,相信了这个新的神迹。

根据现代医学,人类妊娠的时间在40-42周之间,如长于42周仍不能生产,死胎的几率随时间而快速增加。有记录的最长的妊娠时间发生在上世纪的美国,是375天。钩弋夫人虽是古人,妊娠也得符合现代医学发现的规律。14个月是425天左右,可能性极低。

尧十四月始生的说法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目前能查到的记录都是和刘弗陵相关,没有汉以前的记载。武帝说:“闻昔尧十四月而生”,这个表述像是他刚听人说,而非当时已广泛流传的说法。所以很有可能这个说法就是告诉武帝这个传闻的人编造的。

因此,刘弗陵十四月所生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科学,一个是阴谋。科学的可能就是钩弋夫人月经长期不规律,所以从她最后一次停经算,计算错误。阴谋的可能就是有能够把持后宫的人,联合宫女宦官一起欺骗武帝,再安排人向武帝进言,编造“尧十四月始生”的神话。武帝之所以能相信这个神迹,有两个重要原因,其一,他本人也是带着神迹出生的。他的母亲王夫人告诉景帝,她是“梦日入怀”而生刘彻。武帝自己今日成为千古一帝,自然是上天的安排,“梦日入怀”就是明证。所以他就可以接受刘弗陵的神迹。其二,尧舜是儒家理想的君王,虽然这时儒家并未在思想上彻底把持汉代政治,但是影响力已经越来越大。当时广泛流传刘氏是尧之后,这个传言可能已经影响到了武帝。这一传言在武帝之后影响越来越大,到外戚王莽秉政时期,刻意散布王氏为舜之后,为刘氏禅让给王氏制造依据。

有权力把持后宫做这个局的人,苏文自然要算一个。以故人之后赵夫人和带着光环出生的皇子刘弗陵为争权工具,以苏文为核心的宦者集团在史料的字里行间若隐若现。

宦者

如果以上推断成立,之前诸多不可解之处便有了答案,诸多原本推断为李氏外戚成员所为之事便也有了新的可能。

针对太子的各种诬告自然得到解释,同时也能看出这是以苏文为核心的宦者小集团在联合行动。小黄门常融、王弼二人只是为天子察觉被杀从而在史书上留下印迹,其他参与而未被发觉的宦者为数必不少。

公孙贺一案苏文也有参与的可能性。朱安世在狱中上书告发丞相,在一般情况下困难重重。当年武帝的哥哥、废太子刘荣在狱中想给父亲景帝写谢罪书,若没有窦婴的帮助,连刀笔竹简都得不到,更不用说呈递至父亲案前。可朱安世却能轻松完成,而且他说掌握的丞相之罪极多,“南山之竹不足受我辞”,可见诉状写得不少。朱安世作为大侠,甚至都未必认字,可能需要安排人入狱听他口述,再写下来。在竹简时代,从书写到搬运至天子案前,必得大事声张。此事可以是通过天子身边的侍郎莽通、莽何罗这条线,现在看来,也可以通过黄门苏文这条线。李氏与赵氏,此事共同的目标都是扳倒太子,他们未必有合作,但是劲是往一处使的。

江充入太子宫查巫蛊苏文也有推波助澜的空间。江充查太子宫时,“于太子宫得木人尤多,又有帛书,所言不道;当奏闻。”天子特意派按道候韩说、御史章赣、黄门苏文三人从旁监视,江充本人从未在长乐宫任职,不熟悉宫中情况,应当没有机会预先在太子宫埋下木人帛书栽赃太子,现场所发掘出的木人帛书要么是太子宫中确有人对天子行巫蛊之事,甚至此人就是太子——当代就有史学者持此说;要么就是宫中有其他人提前埋下,以配合江充的行动。

事后来看,江充束手就擒,可能是他理直气壮,认为在太子宫中确实查出实据,到天子那里对质也不怕。他并想不到太子会和其父撕破脸,不再走常规的对质申诉途径。所以他栽赃的可能性较小。韩说毫无防备因而被杀,章赣亦无提防,受伤逃脱。这说明二人对此事背后的隐情并无所知,所以他们在现场保持中立客观的监察职责的可能性较高。反观苏文,作为肢体残缺之人,却是反应最快的,全身而至甘泉,似乎他对可能发生的一切早有准备,这说明太子宫中的木人帛书有可能是他安排预先埋下的。作为宦者集团的领袖,确实也是他才有这个条件。他配合江充,并不需要让江充知道,这样戏才演的最真。他这么做至少是为了扳倒太子,最好的结果则是卫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所以他看见挖出证据后,能预判到被冤枉栽赃的太子在激愤之下可能出险招,他预先即做好了准备,所以能闻警即逃。

到了甘泉后,他立刻展开下一步行动,“苏文得亡归甘泉,说太子无状。”苏文将太子的作为直接定性为“无状”,即是悖逆无道的行为。苏文是第一个带来长安信息的人,他的话必然给武帝带来先入为主的影响。

发生的这一切井井有条,环环相扣,似乎提前计划过。更说明可能是他见武帝允许江充入太子皇后宫查巫蛊之后,便提前安排宦者宫女埋下木人帛书。

卫子夫与太子皆自缢,卫氏外戚集团彻底打到,苏文的敌人立刻变为李氏外戚。目前能看得到的,他对李氏直接发难的第一件事,当是内谒者令郭穰告发李广利、刘屈髦。郭穰是一个很奇特的角色,内谒者令一职多由宦者担任,他应该同苏文一样,也是宦者。他在历史中只出现过两次,都与储君之争有关。第一次是告发李广利与刘屈髦共谋立昌邑王为太子,行巫蛊诅咒上,直接引发了李氏外戚的崩溃。一次告发就摧毁了掌控军政大权,看似牢不可破的李氏外戚集团,其间不无蹊跷,当有很多环节,很多安排,可惜史料无存。第二次则是刘病已之事。太子有一个孙子,才几个月大,在襁褓中幸免于难,被关在长安郡邸狱中,郡邸狱是关押各郡国涉及巫蛊罪犯的监狱。原廷尉右监丙吉因犯法被贬至鲁国担任州从事一职,因太子巫蛊之狱牵连太多,长安的司法官不够用,遂从地方征召官员入京办案。丙吉奉召入长安,负责在郡邸狱审理案件。他既同情太子无辜得罪,又可怜刘病已幼小无依,就拖延审理,希望能保全幼子,并找保姆在狱中抚育刘病已。后元二年(前87年),武帝病重不起,又有望气者进言,长安狱中有天子气。遂派使者至长安各狱,将长安狱中罪犯,无论轻重,已决未决,统统处死。到郡邸狱执行这个命令的“正好”是这个郭穰。郭穰连夜直奔郡邸狱,丙吉闭门不纳,说:“皇曾孙在。他人亡(无)辜死者犹不可,况亲曾孙乎!”郭穰与丙吉相持至天明不得入狱中,于是回宫禀报,弹劾丙吉。武帝这时已醒悟,遂说:“天使之也。”因此大赦天下,郡邸狱中连刘病已在内的所有人员方才得逃大难。刘病已即是后日的汉宣帝。

望气者言“长安狱中有天子气”,这就是当年在河间“此地有奇女子”一样的套路。如果那一次是有人指使望气者,这一次又怎能保证不是?不过后元二年苏文已被烧死,这次是谁指使的呢?郭穰与苏文是什么关系?他是在苏文死后接掌了这个秘密宦者集团,继续为推动立刘弗陵为储君而运转?抑或他与苏文其实都不过是常融、王弼一样的人,听命于背后更大的人物,此人始终隐身其后,仍未暴露?这个人也是宦者吗?

这个宦者集团手中的棋子是钩弋夫人与她的儿子刘弗陵,从她两人的命运中能否发现更多这个团体存在的证据呢?

钩弋夫人死于巫蛊之变后,武帝驾崩之前。她的死有三种记载。班固在《汉书·外戚传》中记得最平实,“钩弋婕妤从幸甘泉,有过见谴,以忧死,因葬云阳。”

褚少孙在他所补的《史记·外戚世家》中绘声绘色的记载了一段悲情的诀别:“上居甘泉宫,召画工图画周公负成王也。于是左右群臣知武帝意欲立少子也。后数日,帝谴责钩弋夫人。夫人脱簪珥叩头。帝曰:‘引持去,送掖庭狱!’夫人还顾,帝曰:‘趣行,汝不得活。’夫人死云阳宫,时暴风扬尘,百姓感伤。使者夜持棺往葬之,封识其处。其后帝闲居,问左右曰:‘人言云何?’左右对曰:‘人言且立其子,何去其母乎?’帝曰:‘然。是非儿曹愚人所知也。往古国家所以乱也,由主少母壮也。女主独居骄蹇,淫乱自恣,莫能禁也。汝不闻吕后邪?’”《资治通鉴》采用了这一条。

第三种记载出自《汉武故事》,荒诞不经,不值得认真对待,录于此聊备一说:“从上至甘泉,因幸告上曰:‘妾相运正应为陛下生一男,七岁妾当死,今年必死。宫中多蛊气,必伤圣体。’言终而卧,遂卒。既殡,香闻十里余,因葬云陵。上哀悼,又疑非常人,发冢,空棺无尸,唯衣履存焉。起通灵台于甘泉,常有一青鸟集台上往来,至宣帝时乃止。”

依《汉武故事》,钩弋夫人就是上天派遣下凡陪伴武帝的仙女,以七年为期,其间为他生一继承人,期满回天庭。它唯一的价值就是反映了钩弋夫人的故事流传到魏晋,已成神话这一事实。

褚少孙的记载影响很大,后世学者多有讨论,值得认真对待。这一记载展现了多个信息点。其一,“上居甘泉宫,召画工图画周公负成王也。”天子有意托孤于霍光,让他行周公辅佐成王之事,这是霍光在武帝死后总揽大权的依据之一。其二,“于是左右群臣知武帝意欲立少子也,”是说此时武帝已经决定死后传位于幼子刘弗陵。其三,杀钩弋夫人唯一的原因是决定立其子为帝,担心主少母壮,汉家再现吕后之事。这三件事是紧接着发生的,具体时间是什么时候呢?史料没有明确的记载,只能旁敲侧击。班固和褚少孙的记载相同之处都在于钩弋夫人死于从幸甘泉之时,根据《汉书·武帝纪》和《资治通鉴》的记载,后元元年春正月,武帝行幸甘泉。可以推断,钩弋夫人是在这次随幸甘泉时被杀。但是刘弗陵是在第二年,后元二年二月十二日才被立为太子,第二天武帝就驾崩了。如果武帝真的在后元元年春正月就有了立刘弗陵之意,为什么要拖一年多,直到死前一天才极其仓促下诏立他为太子?如果此时就有了让霍光辅政的想法,为什么一年的时间都不做出任何正式的安排,甚至都没有给霍光在外朝安排职务?霍光以遗诏顾命之前的身份仍然是“侍中奉车都尉”,秩比二千石。所以褚少孙的记载,第一个第二个意思都充满疑点。

而班固的记载简单,却含意丰富。“有过见谴,以忧死,”这和褚少孙所记的第三点意思矛盾。赵夫人的死不是毫无过错,只是武帝要“立子杀母”,而是因为“有过见谴”。赵夫人因何过而被遣?这是何等严重的过错,竟然能让钩弋夫人“忧”死?联系苏文之死或许可以得出一个解释。“上知太子惶恐无他意,而车千秋复讼太子冤,上遂擢千秋为丞相,而族灭江充家,焚苏文于横桥上。”从这句话来看,苏文死的时间是田千秋被擢为丞相之后。(《资治通鉴》则是把江充族灭,苏文焚死条置于田千秋征和三年面见武帝,被立置为大鸿胪之后,任丞相之前,不知孰是。)据《汉书·百官公卿表》,征和四年六月丁巳,大鸿胪田千秋为丞相。苏文当死于此年六月之后,距钩弋夫人之死最长不过半年。苏文被烧死,是因为武帝已逐渐认识到太子是被逼而反,苏文过往陷害、打击、谋害太子的诸种行为,在武帝眼里一下清晰起来。至于苏文之案是否牵连到整个宦者集团,是否被烧死前就供出钩弋夫人,不得而知。钩弋夫人之死,有可能是因为苏文死后,害怕密谋败露,日日忧惧,因其它事被武帝谴责,忧心而死;也有可能是所谋之事已经败露,遭到谴责,忧惧而死。

以上所分析的苏文的谋划,看起来似乎不可思议,其实寻常。不过是想重演百年前秦朝赵高的故事而已。太子少傅石德说不定就已经看出了这一层,他对太子说“君不见秦扶苏事?”那么谁是胡亥,谁是赵高?以前的人都以为他说的是李氏,现在来看,可能他选的这个先例是认真考虑过的:刘弗陵是胡亥,苏文是赵高,都是幼子,皆为宦者,一一对应,丝丝入扣。

苏文的布局如此迂回,如此隐秘,起于细微,却离成功可能只差最多一年半的时间。如果他的计划没有被发觉,武帝一年半后就会死去,刘弗陵即位,钩弋夫人为太后,苏文在幕后操纵政权。这只不过是将东汉的宦官专权提前二百年实现而已,哪有什么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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