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闲言碎语话《冬天》
北京青年报客户端 2024-02-27 12:00

◎姚维儒

汪曾祺的《冬天》给我们描绘了一幅唯美的冬天画卷,也给我们带来了太多的回忆。满眼都是升腾的烟火气,都是我们小时候经历过的事情,有些生活习俗现在还在沿用着。什么上槅子、拆帐子、铺穰草、铜炉子;还有乌青菜、冻豆腐、腌大菜、舂糯米粉做年烧饼、搓大园子。特别是冬天的游戏:踢毽子、抓子儿、下逍遥。下雪了,家人闲坐,灯火可亲。明晃晃的雪、明黄色的腊梅、鲜红的天竺果,让屋里生意盎然。

氤氲着一层汪曾祺味道

汪曾祺的《冬天》,从“天冷了,堂屋里上了槅子”说起,就使得这篇散文烟火气息十足,氤氲着一层汪曾祺味道。一旦“上了槅子”,室内就“显得严紧,安适,好像生活中多了一层保护”,随之就是,暖意融融,情意绵绵,那温馨醉人的家庭气氛就升腾起来了。我家祖屋堂屋就有六扇槅子,是玻璃格子门,不需要糊裱白纸,一进入冬天就安装上,天气暖了就卸下堆放在一边。

不仅“堂屋里上了槅子”,而且“床上拆了帐子,铺了稻草”。特别是,“稻草装在一个布套里,粗布的,和床一般大”,“铺了稻草,暄腾腾的,暖和,而且有稻草的香味,使人有幸福感”,让人陶醉、浓郁的家庭气息扑面而来。冬天床上铺稻草是必需的,考究板扎的人家才会将稻草装在一个布套里,布套子可以整体搬到外面晒,晒过太阳的布套子暄暄腾腾,稻草的香味弥久犹新,睡在上面会发出沙沙的摩擦声。普通人家也就将稻草均匀铺垫上算事,天气转暖,稻草就进锅堂烧了。

铜炉子是冬天里的一个温暖记忆

“南方的冬天比北方难受”,特别是“屋里不升火”,于是“晚上脱了棉衣,钻进冰凉的被窝里,早起,穿上冰凉的棉袄棉裤,真冷”。

我与汪曾祺年龄相差30岁,我们对旧生活的体验几乎是一样的。几十年前的冬天要比现在冷得多,河面封冻与冰凌悬挂的现象非常寻常,而百姓的穿着却很简陋,空心套子的棉衣或袭一身长衫,高帮兔脸棉鞋、毛窝子或钉鞋,双手往袖口里一抄,女人头上戴个黑金丝帽子抑或扎个方巾,男人戴个蒙头蔽面的锅腔帽子,蜷缩着身体,低着头,行色匆匆。

说到天气寒冷,汪先生就顺理成章地导出了铜炉子。放了寒假,就可以睡懒觉了,而早上起床时,“棉衣在铜炉子上烘过了,起来就不是很困难了”,特别是“棉鞋烘得热热的,穿进去真是舒服”。铜炉子是冬天里的一个温暖记忆,里面放点锯屑或者粗糠,焐手烘脚都是不错的,有时我还会在里面埋一些蚕豆之类的炸的吃。大的铜炉叫脚炉,小一点的叫手炉,手炉制作精细,不少是紫铜或白铜的。几个老太太“闲来无事,抹抹纸牌”时,“脚下都有一个脚炉”。由于“脚炉里粗糠太实了”,所以“空气不够,火力渐微”,此时此刻,“就要用‘拨火板’沿炉边挖两下,把粗糠拨松”,于是“火就旺了”。汪曾祺笔下的生活场景我真的太熟悉了。

铜炉子是城镇居民的享受,是小康人家的标配,贫穷人家没有铜炉子,寒冬腊月怎么办,陶土的头盆照样充当铜炉子的功能,这在农村相当普遍,有些人家将引了火种的头盆置于草窝子下面,人下田干农活了,导致小伢子被烧死烧伤的现象时有发生。

汤焐子被使用得溜光锃亮 几乎能当镜子

冬天里另一个温暖记忆是汤焐子,汤焐子又叫汤婆子、汤壶,是严寒冬天必备的御寒物品。在条件艰难的年代,寻常百姓家连烧个热水也不容易,茶炉子无疑是雪中送炭的好去处,每逢寒夜来临,家家户户都要到街头巷尾的茶炉子去提点滚烫的开水回来,用它来洗脸、烫脚,再灌满汤焐子,然后将汤焐子塞进被窝,寒冷的冬夜里也就有了温暖的保证。这种温暖且可延续到第二天清早,起床时,汤焐子里的水还是温热的,正好漱口洗脸。

以前的汤焐子多为铜质或锡质,以后逐渐出现了陶瓷或其他材质的,橡胶热水袋也有不少年头了,二三十年前有些人家用输液的盐水瓶取而代之。但这些保暖性能都不如铜质的汤焐子。汤焐子是一种扁扁的圆壶,一般为南瓜形状,上方开有一个带螺帽的口子,热水就从这个口子灌进去,盖子,内有厣子,防止渗漏。灌足水的汤焐子旋好螺帽,再塞到一个相似大小的布袋中放在被窝里,这样晚上睡觉便十分暖和且不容易被烫伤。

三年自然灾害期间,有些人家为了填饱肚皮,不惜将铜汤焐子当废铜卖掉或变换成粮食充饥,铜汤焐子越来越少,也越发珍贵。我岳母家有一只铜汤焐和一只锡汤焐子,一个像扁扁的南瓜,一个呈椭圆形,由于年代久远,都被使用得溜光锃亮,几乎能当镜子。

宋代就有用“脚婆”取暖的记载。小小的取暖用品曾经被许多大诗人歌颂过。黄庭坚《戏咏暖足瓶》诗:“千钱买脚婆,夜夜睡到明。”宋代顾逢《汤婆子》:“皤然一器微,有用在冬时。永夜寒如许,孤衾暖不知。少年皆见弃,老者最相宜。却恨无情处,春来便别离。”《红楼梦》提及汤婆子:“袭人回家奔母丧,晴雯便忘了为宝玉暖被铺,说,终究暖和不成,我又想起来,汤婆子还没有拿来呢。麝月道:这难为你想!他素日又不要汤婆子。”民间尚有关于汤焐子的谜语:大叶子,小叶子,叶子包叶子,像个汤婆子。谜语提示:打植物一。谜底:包心菜。

吃乌青菜,玩儿逍遥

说完取暖,汪先生又介绍起冬天吃的菜。“冬天吃的菜,有乌青菜、冻豆腐、咸菜汤”。乌青菜,其形也,因“塌棵”而“平贴地面”。高邮人称之为疙瘩乌。“乌青菜与‘蟹油’同煮,滋味难比”。汪曾祺在《故乡的食物》中说:“砗螯烧乌青菜,风味绝佳。”砗螯即文蛤,岂能不鲜。豆腐冻后就成为蜂窝状,先将其“化开,切小块”,然后“与鲜肉、咸肉、牛肉、海米或咸菜同煮,无不佳”,特别是“冻豆腐宜放辣椒、青蒜”。

这一段描述显露出汪先生烹饪技巧的娴熟。“我们那里过去没有北方的大白菜(黄芽菜),只有‘青菜’”,“是一年四季都有的,家家都吃的菜”,“咸菜即是用青菜腌的”,“阴天下雪”之时,就“喝咸菜汤”,咸菜若与豆腐或慈菇做汤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冬天的游戏:踢毽子,抓子儿,下逍遥”。然后,汪先生不吝笔墨地介绍了下“逍遥”这一游戏。同时也写了“踢毽子,抓子儿”。下雪天,除了做游戏,还可以“折腊梅花、天竺果”。冬日清晨,“早起一睁眼,窗户纸上亮晃晃的”,就知道下雪了。这让我想起了白居易的《夜雪》:“已讶衾枕冷,复见窗户明。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是的,夜深而“见窗户明”,正说明雪下得大,积得深,是积雪的反光,给暗夜带来了亮光。由此可见,汪先生描述“窗户纸上亮晃晃的”与白居易诗心是相同的。

文章最后介绍了“舂粉子”。汪先生描述了“有一家邻居,有一架碓”,尤其是“这架碓平常不大有人用,只在冬天由附近的一二十家轮流借用”。我家附近的闵家也有一个碓,平时闲着,一到过年就忙个不停。粉子舂好了,可以蒸糕,做“年烧饼”“搓圆子”了。汪老之所以让“舂粉子”作压轴,乃是因为“舂粉子,就快过年了”,这就给贫寒之中的孩子们以无限的憧憬与希望。

编辑/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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