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tti Friedman, Spies of No Country: Secret Lives at the Birth of Israel, Algonquin Books, 2019.[以]马蒂·弗德里曼:《无国之谍:以色列建国之际的秘密特工》,曾记译,广东人民出版社,2023年
作者马蒂·弗德里曼是以色列著名的记者和作家,曾出版多部以色列军事题材的著作,并多次获得文学奖项。1977年,弗德里曼出生于加拿大多伦多的一个犹太正统派家庭,17岁时他独身移民以色列,并于两年后加入以色列国防军服役。他曾长期供职于美国联合通讯社,并一度担任该社驻中东通讯员,专门报道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地区的宗教和考古学。在此期间,弗德里曼与一位来自老伊休夫家庭的姑娘喜结连理,与家人定居于耶路撒冷。目前,他担任着《耶路撒冷邮报》《以色列时报》《纽约时报》等多家报社的专职评论家。2012年,弗德里曼的第一本书《阿勒颇手抄本》出版,该书主要讲述了一份珍贵的古代圣经手稿是如何从叙利亚阿勒颇被偷运到刚成立的以色列国,以及其中许多有价值的书页失踪背后的秘密。在撰写此书的过程中,弗里德曼开始注意到:作为以色列传统叙事中被忽略和被轻视的边缘群体,来自伊斯兰世界的东方犹太人,不仅是以色列不可分割一部分,这个群体也曾为以色列的诞生做出了极其重要的贡献。正是这个经历为弗德里曼理解当代以色列及其历史提供了敏锐深刻的视角,并最终促成《无国之谍:以色列建国之际的秘密特工》(以下简称
首先,选题新颖,是我国第一部关于以色列东方犹太人的译作。东方犹太人又称“米兹拉希犹太人”,特指来自中东地区和北非的犹太人,是“阿什肯纳兹犹太人”(即来自欧洲的犹太人)的一个相对概念。1919年到1947年期间,大约有5.3万的东方犹太人移民至巴勒斯坦地区,其中大部分人来自也门和叙利亚,总人数远超过阿什肯纳兹犹太人,是当时移民巴勒斯坦的主要犹太群体。以色列建国后,以色列政府秘密策划了多次行动,如魔毯行动、以斯拉和尼希米亚行动等,把也门、摩洛哥、土耳其、埃及等西亚非洲国家的犹太人运送至以色列。1948年到1951年,以色列犹太人中东方犹太人的比例不断上升,从1948年的14.4%迅速增加到1951年的71%。然而,该群体的政治、文化以及经济和社会地位并未随着人口的增加而得到提升,反而每况愈下,与掌握着以色列话语权的阿什肯纳兹犹太人形成强烈对比,导致族群矛盾激化,并最终于20世纪70年代爆发“黑豹运动”。以此为转折点,以色列学界开始对东方犹太人进行广泛关注,研究成果日益丰硕。然而,由于缺乏资料以及语言限制等原因,我国学界对于东方犹太人问题涉猎较少,现有相关研究或散落于其它主题的著作中,或以文章对某一方面进行的讨论,尚未有以东方犹太人为研究对象的专著或译作。因此,《无国之谍》译作的出版一定程度上填补了国内关于东方犹太人问题研究的空白。
第二,打破了以色列历史叙事中的西方中心主义论调。长期以来,以色列历史的叙事体现着浓厚的西方中心主义色彩,具体表现为阿什肯纳兹犹太人把控以色列叙事的话语霸权。因此,在众多叙写犹太复国主义史以及当代以色列的文字中,东方犹太人通常被描绘成犹太复国主义运动的被动参与者,被视为以色列建国之路上的一个无足轻重的群体。与此类著作不同的是,《无国之谍》的四位主人公均为东方犹太人,讲述了他们是如何从社会边缘被卷入事件的中心,通过隐藏自己的犹太身份以及运用穆斯林经验在伊斯兰世界从事间谍活动,为民族的复兴和国家的建立贡献自己的微薄之力。作者试图证明,“东方犹太人并非以色列建国故事中的一个脚注,”了解这些有着双重身份的东方犹太人,对于了解该群体参与建立以色列国有着重要意义。
第三,非英雄主义为中心的叙事特点。英雄史观认为历史是由伟人、王侯将相等少数精英群体所创造的,否认人民群众在历史中扮演的重要角色。这一史观在以色列间谍史的传统叙事中有着明显的体现。那些有关于以色列情报系统的研究通常围绕以色列最著名的特工机构摩萨德展开,故事通常起源于1951年4月1日,这一天是摩萨德正式建立的日子,故事讲述的是传奇人物和那些足以改变历史轨迹的大事件。与这些英雄主义的叙事不同,《无国之谍》的主人公是平民,是一群“小人物”。在他们的潜伏生涯中,他们从未靠近阿拉伯世界的政治和权力中心,也极少采用轰轰烈烈的手法来完成任务。例如,化名为尤瑟夫·艾哈迈德的伽玛列在贝鲁特的烈士广场开了一家名为“三个月亮”的报刊亭,通过与顾客和行人交流,以及观察街道情况来获得情报。作者从未着意将其刻画成英雄形象,甚至刻意指出,他们完成的任务并没有改变历史进程。作者强调是,作为以色列最早的一批间谍,这些平民特工所属的阿拉伯分部成为日后蜚声世界的摩萨德的重要基础。这些“小人物”对于以色列的建立也有着不可忽视的意义。
第四,使用资料详实、丰富。从体裁来看,《无国之谍》是一本纪实性军事历史著作,但却丝毫不减其学术价值。由于情报工作的特殊性和保密性,相关档案资料受到严格管制,因此是难以看到的。在《无国之谍》中,作者充分使用了这些档案资料,首次揭开了东方犹太特工的神秘面纱。例如,作者使用了大量以色列国防军的档案资料,其中不少内容是在作者的请求下首次解密的;作者还参考了以色列建国前的犹太地下武装哈加纳的档案文件,以及多位参与者未公开的证词。此外,在本书写作时,作者对故事主角中唯一尚在人世的特工以撒及其他相关人物进行了为期数年的深入访谈,将相关口述、笔录及回忆录等珍贵的原始资料运用进本书的写作,这是非常可贵的。
作品的创作往往体现了作者的价值观念。作者在书中所透露的“对东方犹太人境遇的同情”是值得玩味的。例如,作者对阿拉伯分部的别称“黎明”的来源做了详细的解释,“黎明”来自于带有贬义色彩和蕴涵主次之分的“黑色”。又比如,作者以主人公的口吻所述:在一次基布兹收养犹太孤儿的过程中,那些阿什肯纳兹犹太儿童很快被家庭领养,而那些东方犹太儿童却成为最后的选择。类似的例子在书中并未频繁出现,但却贯穿于全书的主线。作者想要表达的是,东方犹太人为以色列的建国做出了贡献,但却没有得到应得的对待。全书没有刻意渲染这些平民特工,为其赋予神秘和伟大的光环,反倒强调真实的人性。在阿拉伯世界隐藏很久以后,这些“成为像阿拉伯人的人”时常感到迷失,他们的思想、爱好、行为等一切都在阿拉伯化,面具似乎与自身已经融合。那么是什么支撑他们没有忘记使命?作者指出,唯一原因是他们对“犹太身份”的认同,是对建立一个属于犹太人的国家的向往。
说到不足之处,笔者认为,作者夸大了“黎明”组织及东方犹太人对于以色列情报系统的价值。作者认同历史学家兹维卡·德罗的官方史书中对于“黎明”组织的评价,认为以色列情报机构中,从事间谍活动的方式,其核心始于“黎明”,黎明组织为许多伟大的行为奠定了基础,并产生了此后那些举世闻名的摩萨德事迹。然而实际上,作者也指出,“黎明”的成员不过十余人,他们是未接受严格训练的业余特工,也从未干出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因此,该观点是值得商榷的。此外,在译本中存在少量格式规范及失误,例如,应该在人名首次出现时添加英文;第167页《国土报》的英文翻译应该是“Haaretz”。当然,瑕不掩瑜,总体说来,凭借对历史细节的敏锐眼光和生动流畅的文笔,作者揭开了以色列情报系统神秘光环下不为人所知的一面,故事趣味横生,引人入胜。该书也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以色列阿什肯纳兹犹太人中心主义叙事的刻板印象,为理解今日以色列社会日益尖锐的矛盾提供了一个独特的视角,值得细细品味。
作者:王慧,南京大学哲学系犹太和以色列研究所博士生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