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杨争光:后乡土时代的“静好”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22-10-27 08:00

人民文学出版社近期推出了杨争光的最新长篇小说力作《我的岁月静好》。这是2012年以来,杨争光唯一一部新作,也是自《少年张冲六章》之后的唯一长篇,令人期待万分。

杨争光1981年发表作品至今,著有长篇小说代表作《从两个蛋开始》《少年张冲六章》,中短篇小说代表作《黄尘》《黑风景》《赌徒》《老旦是一棵树》《鬼地上的月光》《公羊串门》《棺材铺》《驴队来到奉先畤》等。作品曾获庄重文文学奖、夏衍电影文学奖、人民文学奖等。此外,还有影视代表作电影《双旗镇刀客》(编剧)、电视剧《水浒传》(共同编剧)、电视剧《激情燃烧的岁月》(总策划)等。

新作《我的岁月静好》刻画了一个以“旁观”为生活哲学的男主人公,他不仅以“旁观”自居,且身体力行,成为“岁月静好”的拥有者。不论是在乡村还是在城市,作为朋友或者家人,他都能一以贯之维持自己的“旁观”姿态,并且如鱼在水。

《我的岁月静好》实拍图

在阔别小说十年之后

杨争光曾有20多年让自己的生活退出小说,“我有意和我所写的东西保持距离”,但这一次的十年,却是一种意外。无法拒绝的疾病迫使作家在精神的废墟之上仍然努力想象文学应有的理解世界的方式,《我的岁月静好》便是他苦苦思索之后的大成之作。

杨争光发表文学作品伊始,就给中国当代文坛带来了一股混杂着黄土狂沙的西北旋风。他的文字素以生冷硬倔著称,笔力所及,皆是黄土地上粗粝酷烈的生命挣扎。作为小说家的杨争光,至今未有一部作品不是力透纸背。

暌违十年,再出新作,《我的岁月静好》一改杨争光此前浓烈的“西部传奇”风格,以平淡直白的语言将日常琐碎纳为小说的聚焦点——这似乎很不“杨争光”?别急,这正是杨争光的厉害之处。《我的岁月静好》可以视作杨争光在文学创作上的一个分水岭,不论是表达方式还是文学主题,《我的岁月静好》和他此前的作品都截然不同。难以想象“德林”这样的旁观者会出现在杨争光的笔下,但他一旦出现,便以独特的疏离之姿,成为当下社会常见的典型人物,并马上与此前杨争光笔下的人物群像分庭抗礼,作为前后两种历史的承继和对照。

他有一个野心,是在小说中呈现整个城市化进程中,人性所发生的蜕变。

旁观作为一种生活方式

杨争光的小说一直都具有非常普遍的共通性,他的创作是非地域的,模糊时间与空间或者说跨越时间与空间的,不是一时一地一乡的书写,而是通过对某一具体人物、具体事件的凝视,并以此“对民族精神的一个侧面作鸟瞰式的把握”。

《我的岁月静好》中,经由以“旁观”为生活哲学的德林所引出的“岁月静好”,几乎一下子就把握住了一些人的生活姿态——脱离土地转向城市之后的中国人的精神几乎陷入了一种持久且平庸的无聊之中:信息琐碎、人情剥离,正如德林一般,是游荡在城市与乡村之间的,虽负有学识,却缺乏社会责任与家庭担当的,在任何情况之下首先精致利己其次明哲保身的,诗意彻底退出生活的空虚状态。鲁迅笔下的“看客”不仅没有减少,甚至“看客”心态成为一种生活方式,我们旁观属于自己的时代,像小说中的马莉一样,缺少活着的感觉。在一个没有传奇只有营销的时代,人好像变成一种标本,失去了生命应有的灵动诗意。

再回望我们的历史的时候,会发现,富有传奇色彩且具备原始野性的“老旦”“张冲”“符驮村”“奉先畤”已经成为浩荡过去的淡漠残影。就像《我的岁月静好》里的铁匠大大,打铁炉可以再次支起,但属于这个身份的时代已经无迹可寻。杨争光通过德林的眼睛旁观了婚姻、亲情、女子车祸、邻里恩怨、乡村城镇化进程等一系列事情之后,他摆在读者面前的,是对主人公洋洋自得的“岁月静好”的疑问:

究竟应该怎么做,才能使“岁月静好”不只是浮于表面的一层幻象而具有更加真实、丰满的肌理与内涵?“故乡”所在的乡土世界也仅在回忆中富有温情,那么,脱离土地的人群,他们的精神应该依附何方呢?

小说的现实关怀

小说中,德林所拥有的语言能力和才华,都只是他能够顺利将自己从一切纷争中剥离出来的工具,他越是如鱼得水,我们就越是感到脊背发冷。

杨争光曾说:“我的写作从来没有离开过现实关怀,也没想过要离开,就是想离开也做不到。”经由德林观看到的世界:模糊的背景,无迹可寻的来处与归处,失去话语中心的地带,漫不经心且无所事事的生活庸常,所有人都守着自己眼前的“小确幸”……无疑是某种事实样本,他向我们揭示了现代性压迫在社会中的具体表达,并促使我们对当下的生活进行思考。

“我想让我感到我是个活的,感到我是个女人”

《我的岁月静好》从马莉提出离婚开始,又以二人颇具象征意味的婚姻状态结束。马莉这一女性形象贯穿小说始终,但杨争光却并未正面描写她,而是通过德林的观看,以极坦然的写作姿态,将现代社会中真实的婚姻状态和盘托出。马莉时时处在德林的凝视中,但她却比德林更快地觉醒了自己的精神。

进入现代的中国,其夫妇伦理、家庭结构、亲密情感模式都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改变。进入现代社会的中国家庭,对女性所应扮演的角色既包含了旧时代的贤良淑德也同时容纳了新时代女性的独立自主,于是处于德林凝视下的马莉,逐渐跳脱了男性期待的轨迹,从考研究生、定居城市,到对孩子的教育、旁观连环车祸的不同感受,到最终的出轨、提出离婚。虽然德林总能依靠自己的学识与口才为这一切“脱轨”找到合理的生活逻辑,但马莉显然对德林的这一套并不信服。

马莉对男性凝视的反抗是清醒的。于是小说在此呈现出中国文学中较为罕见的话语权力的落差:处于男性凝视中的女性不仅挣脱了这种凝视,且表现出比男性更强悍的精神力量。当马莉说出自己的欲望,说出自己对婚姻生活的真实感受,说出“我想让我感到我是个活的,感到我是个女人”的时候,这的确是现代意义上的精神觉醒。杨争光在这里提示了一种摆脱平庸的可能性。

编辑/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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