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桂花香,又到蟹黄时。每年一到九十月份,柏林华人圈里见面的问候语往往会变成:“到施罗德那里去了吗?”圈子外的人听到这话,可能会莫名其妙。
原来,这位与德国前总理施罗德同姓的人是德国易北河边的一位渔民,每年一到蟹黄时就开始捕捞河里野生的大闸蟹,柏林华人圈里口口相传,大家都喜欢到他那里去买螃蟹。施罗德家离柏林起码有100公里,为何中国人愿意跑这么远去买螃蟹呢?不仅仅是因为施罗德那里螃蟹便宜,而是偌大的柏林根本没市场卖螃蟹,因为德国人不吃螃蟹。
英国有一句谚语:“对一个人来说是美味,对另一个人也许是毒药。”这句话用在吃螃蟹上特别贴切。在东方,螃蟹被认为是美味佳肴,是秋季进补送人的上好选择。然而在欧洲,人们压根就不吃淡水蟹,认为这玩意张牙舞爪,费半天劲还没多少肉可吃。据说二战后德国物资匮乏时,当地的穷人饿得没办法的时候也吃螃蟹,因此人们脑海中形成一个印象:螃蟹就是穷人吃的东西。
说起来,易北河里螃蟹的老祖宗还是来自中国。一百多年前,欧洲商船将从中国采购的茶叶、丝绸等运回国内。为了增加稳定性,要在货轮的蓄水舱内灌满压舱水,到了欧洲内河要排除这些压舱水,最初的蟹苗就随着压舱水进入易北河、莱茵河等欧洲内河。据记载,1912年一位德国渔夫第一次捉住大闸蟹,并把这个怪头怪脑的家伙送往当地的博物馆。由于没有天敌,中国大闸蟹在欧洲内河里飞速蔓延,甚至泛滥成灾,多到河边居民“睡觉的时候都能听到螃蟹的声音”。
一百多年来,大闸蟹在德国都是声名狼藉的“入侵物种”。大闸蟹不仅胃口好,还在河岸和堤坝上打洞筑巢,成了破坏水利设施的坏典型,在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一度泛滥成灾。当时德国人甚至发起了大规模的人工捕捞运动。据记载,德国民众仅在1936年就捕获了两千万只大闸蟹,他们把抓到的大闸蟹用机器碾碎制成猪禽饲料或是当作有机肥料施到田里,但效果不佳。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大约上世纪90年代,德国北部靠近易北河的路德维希卢斯特一带的渔民成为第一批开始“吃螃蟹”的人——他们看到中国人、越南人吃螃蟹,总算找到了商机,就开始向柏林、汉堡等大城市里的亚洲超市、餐馆、家庭供应螃蟹。如前文所述,来自哈韦尔贝格的渔民沃夫冈·施罗德就是与柏林华人圈联系较多的渔民。
记得那一年秋天蟹黄时,笔者要去比利时探望朋友,想来想去决定带点螃蟹给老朋友们尝一尝。于是,笔者提前两天给施罗德打电话预约,这是必须的,因为施罗德捕捞螃蟹只看两个因素:订货量与天气。由于螃蟹怕热,捞螃蟹得是大清早,很是辛苦,而且需要两层的厚渔网。
施罗德家在一个整洁的河畔村子边上,家里有几个大水池,分别养着捞上来的螃蟹和河鱼。笔者当天到达的时候,已经有多位中国人围着水池在选货,个子高高的施罗德和他的助手正手忙脚乱地被远道而来的东方顾客们指挥得团团转。也许是华人圈里名声很大,施罗德家生意非常好,而且他已经开始拓展生意,在家里卖起了烤鱼。生意还不错,当天就有几个人在他家大嚼香喷喷的烤鱼,愉快地聊着天。
说实话,螃蟹真不贵,笔者当时买才3欧元一公斤,按当时的汇率约30元人民币一公斤。这已经是涨了一轮价的结果,之前只要1欧元一公斤。据施罗德自己说,他从1993年开始捕捞螃蟹,身边其他渔民嫌麻烦都不愿意干这活。最好的年成他每年能捕捞20吨螃蟹,一般一年捕捞量为5到10吨,找他买螃蟹的客户遍布德国各地。为何不把德国的大闸蟹出口到中国?原因是德国检验检疫部门的手续非常繁琐,而且长途运输成本高,螃蟹保鲜也是难事。不过,大闸蟹在欧洲近百年繁殖过程中,保持了品种的纯正。2003年起,有中国商人开始将德国大闸蟹运回大闸蟹的故乡中国进行繁殖。记得笔者问施罗德自己吃不吃螃蟹,话不多的施罗德笑着摇摇头。后来笔者发现施罗德卖的河鱼更便宜,不到1欧元就能买一公斤,马上又买了几十斤。德国人一般也不吃刺多的河鱼,只吃海鱼。
有了这次经验,此后每年一到秋天,同事们都互相提醒:“是不是该给施罗德打电话了?”买来了螃蟹我们往往会大宴宾客,把熟悉的朋友都喊过来吃一顿,临走再捎上一些。
回国多年了,听说易北河螃蟹的价格已经上涨到8欧元一公斤了。又到蟹黄时节,今年欧洲遭遇百年一遇大旱,易北河水浅得不能走大船,不知施罗德家的螃蟹生意还是像之前那么兴旺吗?真是让人怀念。
文/向长河(国际问题学者)
图源/视觉中国
编辑/姬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