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了一辈子照片，一辈子跌跌撞撞，从皮老虎折叠的蔡司开始走到现在，终于驻足在单反。喜欢单反，不是因为它“老派”，不是因为它“重”，也不是因为它的画质比手机强。而是因为单反还保留着一种正在消失的魅力：允许我用自己的眼睛，看见来自世界本身的光。这是摄影最原始、也最珍贵的本质。

透过单反的光学取景，光从被摄对象出发，穿过空气、穿过镜头、直接落在我的视网膜上。那不是数据，也不是算法，那是一种因果关系，是世界与我之间的真实接触。而当我拿起微单、无反，甚至手机时，我看到的取景画面已经不是光，而是传感器的电子信号电路的放大，是芯片的降噪，是算法的优化，是屏幕点阵的呈现——光消失了，我看到的是机器解释过的世界。

到了 AI 时代，摄影甚至不再需要被摄对象。世界被替代了。不再需要光，不再需要天空，不再需要树，不再需要真实的脸、真实的风、真实的云……你只需要一段文字。世界就会被制造出来。

可是——如果我没有面对世界本身，我，又在观察什么？

当一张图像可以被算法润色、被模型生成、被风格迁移重绘，摄影就从观察变成了消费。你不再走近对象，你不再等待黄昏，你不再按下快门时屏住呼吸，因为：“反正算法可以做得更好。”

但在我卑微的认知里，那，不是摄影。在我这个“昨天时代”的摄影师心里，摄影是：光落在我眼里，风吹到我身上，世界像一只手轻触我；是哈德逊海湾畔北极熊踏破冰雪的脚步，是落基山林晨光里瑟瑟飘落的金黄，是在平遥城病困炕头时大娘攥着我的手轻轻抚摸的温暖，是南斯拉夫铁丝网围栏中被导弹摧毁的惨烈……场景在我眼前一帧帧展开，而我，在那一瞬间回应它们。

AI 不懂回应，它只会在层层递进的算法中迎合。

有人说我着相，我承认。多少读了几部佛法，抄过几卷佛经，但我还没悟出空性的真谛。也许我太执着于光，执着于观察。也许我太执着于人与世界之间那条微弱的因果链。但在这个肉身越来越“无感”、观察越来越被模拟的时代，坚持这种执着，也许是一种多余的“保持清醒”。

有时候我会觉得，AI 的显现让“无自性”更加明显：世界本是空的，它只是换一种方式空给你看。但有时候我也会想，当观察与世界脱节，人类是否会逐渐失去对“真实”的能力？当影像不再是经验的延伸，而是经验的替代，人类是否会变得更空虚？

我不知道答案。或许，这也是一次大规模的示现：色法本空，受想行识皆是假合，所见皆非真实……AI 把这些启示砸在我的眼前，无法抗拒，也有些悲哀：在不知不觉中，无法逆转的时代潮流裹挟着我，把我从因缘世界驱逐到算法世界。

但我依然觉得，如果摄影也算一种修行，它的意义，就该来自被观察的世界，而不是被生成的图像。因此我会用手机拍照，会用PS和AI处理图片，但我的摄影会停在单反时代。

算不上矫情和执念吧。这，也许是我对我认知里的摄影，最后的尊重和底线。

文并摄影/泓石

编辑/汪浩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