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3日,在第十一届上海书展·上海国际文学周的主论坛上,作家、评论家赵松围绕论坛主题“故事的边界”发表演讲。赵松从一则仅有86个字的战国时代的古老故事谈起,讨论了传统意义上的故事以及当下创作故事时追求的创新性等问题。赵松认为,要打破“故事的边界”,才能让小说拥有更为丰富的可能。
以下是演讲的内容。
《汲冢琐语》是西晋时发掘战国古墓发现的竹简里的一部分,但南宋时就已经亡佚。现存的二十余则,是后人搜集的。其中有则故事,很短。
(宋国的大夫刑史子臣通天文、擅预测。某日,宋景公问他,你最近看出什么吉凶征兆了吗?)刑史子臣答道:“从今天往后,第五年的祭祀日后第五天,臣会死;自臣死后,第五年的丁亥日,吴国会灭亡;此后第五年的八月辛巳日,您会去世。”刑史子臣到了他预言的自己会死的那天早上,去朝拜了宋景公,晚上就死了。后来,吴国也在他预言之日灭亡了。在他预言的死期到来前,宋景公逃了。人们在城外的瓜圃里发现了他的尸体,已腐烂生蛆。
这个古老的故事,写得很高级。耐人寻味的不是三个预言,而是第二个预言应验时,宋景公的逃跑。那么这恐惧要到什么程度,他才会落荒而逃呢?作者只是用了这个逃的行为,活现了宋景公的恐惧已达极致。可是,刑史子臣预言的是死亡时间,谁能逃脱时间呢?恐惧让宋景公丧失了理智。
故事没什么细节,但最后作者提供了两个:一个是宋景公死在了瓜圃里;另一个是他的尸体生蛆了。从刑史子臣预言开始,宋景公有何感想,作者只字未提。其实,最后宋景公应该能意识到,自己是无法逃出时间的。他死了,但世界的时间在延续,他尸体上生的蛆,就是时间延续的象征。
故事原文只有86个字,却提供了丰富的想象空间。我们甚至可以把它当作一篇心理小说来读。当然,我们也可以把这故事看作是生命与时间的寓言,无论如何,人的生命都是有限的,而时间是无限的,人类能发明时间,却又注定被囚禁在时间里。
我想说的其实是“故事的边界”的问题。这篇故事,在我看来是没有一般意义上的“边界”的,它留下了很多想象和思考的可能。
传统意义上的“故事”都是有边界的,因为它们都有其天然的封闭性,推动故事发生发展直到结束的,是因果关系、矛盾冲突。可是,人性是复杂的,人在很多情境下的言语行为是会不合逻辑、超乎想象的;而且,人并不是总能自知和知人,人跟人之间难免会有误解,人的言行有时是悖论的……人总是在变化的。
那么,我们在今天谈到“故事”时,它还有“边界”吗?难道我们不是应该超越所谓的合理性、逻辑性,才会创造出有着丰富的可能性、开放性且耐人寻味的“故事”吗?其实,这已是个很老的话题了。因为早在上世纪初期,就有很多伟大作家跳出了以讲好故事为目的的现实主义小说规则,写出全新的小说了。比如卡夫卡、普鲁斯特、乔伊斯等作家。另外,即使是在经历了上世纪80年代现代主义小说退潮的今天,仍然有很多作家在执著追求小说的创新。
他们用自己的探索和创造告诉我们,传统意义上的“故事”,注定是有“边界”的,但也正因如此,才要打破这个“边界”,让小说、“故事”更具开放性、拥有更为丰富的可能,更能创造性地发现“真实”。作为小说写作者,我想不管我们要走向哪里,出发点就是“故事的边界”。